忽然恢復「母親」的身份，唐萌有點適應不過來，第二天還差點起晚了沒趕上給郎煙做早餐。

「哎呀我該上班了，早餐我給你放這兒了哈！」她匆匆忙忙的擺好碗筷，又跑到鏡子前撥弄兩下劉海兒，確保萬無一失才出門。

直到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郎煙才頂著兩個黑眼圈從房間里出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認床的關係，昨天晚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還夢到以前去美甲店打工的事情，弄得他在夢裡都十分疲憊。

他趿拉著拖鞋，慢悠悠走到餐桌旁，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賣相極慘的早餐——雞蛋煎糊了，麵條定眼一瞧就是夾生的，唯一能看的就只有小碗里放的榨菜。

唐萌果真不怎麼會做飯。郎煙對此並不覺得奇怪，他心裡早已有數。

把煎糊的蛋白撥掉後，他微闔眼簾，夾起爛成一團蛋黃，放入嘴裡默默咀嚼起來。

已經是第二天了，但郎煙還是想不通，她為什麼要把自己接回來。

是年紀上來了，身上某根神經開竅，母性復甦，才想體會一把當媽的感覺嗎？

他咽下那團參雜了蛋殼的內容物，心裡默默做了一個決定——井水不犯河水吧，我只是為了配合她體會一把當母親的感覺，並不是真心稀罕吃她這個難吃得爆炸的親媽牌早飯。

……

唐萌煮的早飯他最終沒吃完，儘管他不提倡浪費，但也實在無法下咽。

在上學路上買了碗粉後，他一邊嗦粉，一邊打開手機看了眼銀行卡餘額。

還剩一千七百來塊。

他咬咬牙，心裡想著下周找份零工。

以前在舅舅家住時，舅舅雖然拿了張卡給他存學費，卻不能保證他平時的開銷。

他什麼都懂，寄人籬下的生活就是這樣。願意幫他負擔一部分費用就該高喊萬歲了，他也不好意思要求更多。

唐萌貪玩慣了，一向都是能想起給他轉賬就轉，想不起就拉倒。毫無經濟保障的生活令他找不到安全感。於是，他從以前的便開始打工，將攢下來的一些積蓄一併存進了卡里，以防有彈盡槍絕的時候。

這樣的做法的確能改善生活。

他前兩個月手裡頭就挺寬裕，有了閑錢就忍不住想剁手——他還沒抵住誘惑，偶爾放縱了一次，買了串兩千塊的菩提手串。

想到這兒，他又不由得蹙眉嘆氣起來。

早知道會被毀的啥都不剩，就不買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

九月初還是很熱，雖然還不至於和八月底的酷熱相提並論，但只要臨近九點，雲絮便隱去身影，霎時間，天光便從雲端灑至人間。

「淦，太陽好大哦！」虞凱磨磨唧唧的跟在郎煙身後，走到陽光處，還不忘撩開郎煙的校服後擺，故意裝出一副要躲他衣服下面的樣子。

「娘們嗎你？」郎煙慢悠悠回頭瞪他一眼。

「那邊的同學，不要再鬧了，趕快過來站隊！」校長說話了，還朝他們這邊指了指。

等郎煙這堆人回了班級隊伍，校長才肯清清嗓子，繼續陳述道。

「咳咳……今天我們就不做課間操了。我通知件事。因為某些原因，我們重點班的某位同學遇到了點問題，那個……這位同學的家庭也比較拮據，所以呢，我們今天號召同學們來愛心募捐。我知道很突然，但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我希望同學們都能獻出援助之手……」校長操著一口塑料普通話，將一個大紅色募捐箱擺到升旗台的桌前。

出於保護學生自尊心，校長把這件事說的很隱晦。但郎煙還是察覺出來，這個人指的就是秦池雨。

「吼，重點班的學生哦，難怪要出面。」虞凱弔兒郎當的站在郎煙身後，嗤笑了一聲。

郎煙沒應他，餘光瞟了一眼身後，隨即又看向前方的募捐箱。

……

下午，郎煙擅自離校，找了最近的一台ATM，取了卡里一半的現金。

等操場上的人都差不多散完了，他才悄悄走近升旗台，放了厚厚一沓毛爺爺進去。

但剛把錢遞出去，他猶豫了一下，又從錢包里多抽了三百塊錢再次遞了出去。

離開募捐箱後，他像是幹了什麼壞事似的，連忙呼出了一口氣。

不過，如此這般。錢包又縮水了一半，看來打工的進程得提前到明天了。

說到打工，他算是非常有經驗了，完全能被稱作「打工戰士」。

從十六歲開始，炒菜，端盤子，手模……他樣樣都試過。

那會兒他還沒長開，除了個頭竄的非常快以外，就沒什麼很明顯的特徵了，顯然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

特別是他的手，不像成年男性的那般——骨節大，體毛多。

如果不看臉，有些人甚至會以為這是成年女子的手，手指細長，指甲圓潤有光澤，還透著粉色。

飯店的同事看他手長得白凈好看，便推薦他去做自己朋友店裡當手模，他思索一下，便應允了。

他當過好一段時間的手模，店主經常給他做美甲擺各種姿勢拍照，有時候來不及卸，他就只能翹起指頭吃完飯後再繼續拍，模樣有些滑稽。

說實話，他打心眼裡有點反感這份零工，一是因為，他不喜歡指甲油的味道還有手指頭放進烤指甲燈里的感覺，指甲蓋上鑲嵌的水鑽，金條就好似會吸收燈光的熱量似的，源源不斷的給予指頭暗暗炙烤的錯覺。

二則是因為男性的傳統認知一直在他頭腦里做著掙扎——美甲是小女生的消遣。

剛開始他會很抵觸，每次僵硬的將塗上指甲油的手伸進烤指甲機，手掌總能在機器里捂出一層汗。

但時間長了後，原先的反感隨著時間的消磨，逐漸轉變為了無所謂和麻木。

但因為手模要注意的實在太多了，空窗期太長還得時刻注意養護雙手。所以，在他第五次從那家美甲店出來時，便放棄了這樣的零工。

而湊巧的是，自他上高二以來，他的身體便逐漸向一個成年男性過渡，男性的特徵逐漸顯露在他的身上，手也不似以前那般稚嫩，骨節也越來越明顯。

看來，甩手不幹，是早晚的事。

有時候想起這個決定，他便又會在心裡腹誹，「一切都是有定數的。」

……

「誒，阿凱，最近有活嗎？」

剛回班他就繞到虞凱座位後，扯了扯他的小揪揪。

「咋了？沒錢了？」虞凱取下耳機轉過來看他。

「嗯，就是……想存點錢，買手串。」郎煙隨意搪塞道。

「嗯？你和我保證，騙我你是我兒子。」

「你煩不煩，就說有沒有得了。」

「有是有啦，但是你不是和你媽一起住了嗎，怎麼還要打零工啊？」虞凱又問。

被虞凱這麼一提醒，郎煙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還有個媽。

也許是和唐萌生疏慣了，即使現在他們母子倆住在了一起，他也沒有考慮過和自己老媽要零花錢。

過了幾秒，他才緩緩說出口。

「不想和她要錢。」

虞凱不說話了，盯著他看了許久，差點把他看毛了。

「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郎煙皺眉。

「……嗯，你是長得不錯，不過要是脾氣再好點就好了。」

「嘔，大哥！我求你別噁心我了。」

面對他明晃晃的嫌棄，虞凱並不放在心上，一臉淡然的摸出手機翻開通訊錄問。

「彤彤姐店裡最近忙不過來，你去嗎？」

「嗯。」

「她馬上要生了，生了以後還得坐月子，肯定能長時間用你。」說著，虞凱又摸了摸上衣口袋，可只抓到一把空氣。

「嗯？我記得有的啊……」他皺起眉毛，「騰」的站起身，又將手伸進校褲的口袋裡。

「有了有了，拿著。」

「什麼？」

還沒等郎煙反應過來，虞凱就「啪」的一下拍了一把錢在郎煙的手心裡。

有零錢也有整的，一看就是隨手一抓數也沒數。

「你幹嘛？」郎煙怔怔的看著他，嗓門提升不少。

「給你花啊。」虞凱說的理所應當。

「你有毛病啊？」郎煙想把錢塞回他的口袋裡，但虞凱一個閃現躲開了。

「不要這樣，很煩誒，你什麼時候有錢了什麼時候還我就是了。」

「我有！」郎煙又去抓他胳膊。

「你有個毛線，我看到你捐錢了。」虞凱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

聽罷，郎煙面露一絲尷尬，直接傻在原地，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虞凱看他一臉懵懵的表情，立刻心情很好的笑起來，還嬉皮笑臉的調侃起他，「你怎麼回事啊？不太對勁啊？是不是做了啥對不起人家的事？」

郎煙瞳孔一顫，隨即垂下眼簾，極不耐煩道，「煩不煩。」

「莫非……」

虞凱越說越起勁兒，賤笑著湊過去。

「被我影響了？你喜歡他？」

「哈？傻了吧你？」郎煙狠狠瞪他一眼。

「別激動嘛！」虞凱抓一把綁在後腦勺的小揪揪，懶洋洋的向後一撤，繼續補充道，「我聽說，這東西會傳染人的，你要是哪天變gay了，我也不覺得稀奇。」

「少放點屁，謝謝。」郎煙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

「誒，我說真的，如果你有這想法……」虞美人笑嘻嘻的舔舔牙齒，一臉調笑的表情，「我可以教教你啊。」

郎煙瞬間像是炸毛的貓咪一般，猛地捏緊手裡的那把鈔票，面色驚恐的往旁邊挪了一大截。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逗你的，你這麼凶，又不可愛，我可不感興趣。」虞凱沖他翻了個白眼，表示很受傷。

「……哦！真是感謝。」反應過來後，郎煙冷冷的回道。

「不過，說真的哦，郎煙同學。」虞凱突然托起腮，目不轉睛注視著他。「你有沒有檢討過自己？」

「什麼？」郎煙被他問得一頭霧水。

「你看嘛，其實你長的不差，但就是因為你脾氣太爛了，別人才不敢和你表白！話說，你知道曾敏兒喜歡你嗎？」

可能是沒想到安安靜靜的同桌居然暗戀自己，郎煙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好半天才悻悻的看向一旁的座位，答非所問道。

「我又不喜歡她。」

「那你喜歡誰？我和你從小玩到大，就沒見你回應過誰。」

這句話把郎煙問住了，他愣愣的思考了好一會兒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的確，他從沒有主動喜歡過什麼人，無論和他表白的女生有多漂亮，多受歡迎，在虛榮心爆棚兼情竇漸開的年紀里，他都不曾動過心。

他也從沒有正視過感情這個課題，今日陡然被虞凱一提，即刻便懵了。

「傻了？」虞凱笑了，摸上他的頭道，「我們煙醬可能是屬於開竅晚的那種類型，沒事，來日方長，慢慢來。」

郎煙難得的沒有調侃回去，而是換上了一副淡淡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

那天，郎煙回家數了數錢，一共56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