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孽緣
小說: 自贖 作者:暮落岛屿 字數:3600 更新時間:2022-06-29 01:51:42
距離那個男人下葬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
但這事並沒有平息,偶爾還是會有幾個人在閑暇之餘討論男人身上的淤青,並聯想出一系列堪比懸疑電視劇的隱藏劇情。
除此之外,也有些吃瓜群眾在傳,第一發現人是個年輕男子,通知了離案發地最近的學校的門衛,才得以派出救護車過去。
但因為當時時間太晚了,學校門衛室的燈光昏暗,再加上門衛大叔也正處於睡意湧現的重要關頭,便沒看清那個男生的長相。
……
郎煙不想再去了解這場事故的相關信息。
但是各種細枝末節,卻總會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飛進他的耳朵,擾亂他的心緒。
他已經一個星期沒睡好覺了,只要稍一打盹兒,那個男孩削瘦的側臉便會進入他的夢裡。他的懷裡往往會抱著什麼東西,眼眶紅紅,隔著人牆,透過人與人之間的間隙,死死的瞪著他。
實在不行,就去給男人上個墳吧,這樣自己才能好受點。
他在夢魘中,迷迷糊糊冒出這麼一個想法。
……
他是被房間外突然炸開的一聲巨響拯救的。
舅媽的小兒子把手機砸了,剛好摔在了他門口,弄出好大一聲動靜。
他猛地睜開眼睛,心有餘悸的喘著粗氣。
夢裡那種滲進骨髓里的愧疚實在是太過深刻,甚至在他醒來後都不能立刻判斷出,現在的自己究竟是身處於夢境,還是現實。
看著眼前這片熟悉的天花板,他使勁抓了抓床鋪,這才找回點真實感。
「我說了我要蘋果!」門外的表弟正處於變聲期,粗里粗氣的聲音像只被踩了脖子的鴨子。
「你這手機才用幾個月啊?不給換!」舅媽立刻吼了回去。
「我就要換!」聲音一聲比一聲高,破壞力堪比警報器,吵得郎煙腦仁一跳一跳的疼。
他昨天本就沒睡好,被這麼一叨擾頓時火氣上來了,拖鞋也來不及穿,翻身下床一把拉開門。
率先印入眼簾的,是一隻破了相的手機,四分五裂的熒幕還微微亮著光。
「煩死了,吵完沒有?」他心情不好,根本沒有想過收斂脾氣。
屋外兩人沒想到他還在家裡,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怎麼還在?都九點了!不上學了?!」女人也不客氣,隔了兩秒便扯著嗓子嚷嚷起來,音調不斷上揚試圖壓他一截氣焰。
「唐鑫磊我警告你,給我好好說話!再大聲吼我把你嘴巴抽腫!」他沒理會女人,直接威脅起幾步遠的胖小孩。
那小孩先是一抖,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後,又狐假虎威的瞪了回去。但不夠堅定的眼神還是暴露了他的畏懼,沒兩秒就移開了視線。
「你怎麼說話呢?怎麼和弟弟說話呢?」女人不依不饒,矛頭從手機轉移到了郎煙身上。
郎煙還是沒理她,他只覺得腦袋被震得「嗡嗡」疼,轉身換了衣服,提起書包就砸門走了,留下女人在原地跳著謾罵,一聲比一聲難聽。
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就是一地雞毛。
……
早上的課分別是兩節數學,兩節英語。現在臨近九點,應該是英語課的時間。
想到這兒,他才猛地想起來——今天好像有個英語小測!
他的英語老師有條堅持了多年的規矩,如果小測不及格,那就找時間重考一套差不多的題,再不及格那就再考,直到透過為止。
學生想跑路也沒用,老師會早早的站在教室門口堵人,除非掌握凌波微步的精髓——來無影去無蹤,否則誰也逃不了。
看遍了身邊上演的各種案例後,郎煙檢討道——
與其浪費額外的時間單獨重考,還不如第一次就儘可能抄高點。
他皺著眉喃喃一聲,極不情願的加快了腳步。
南方最炎熱的時候一般就是八月底九月初,氣溫逐漸攀升,日照強烈得無法形容,就連空氣都是又悶又燥的,分分鐘讓人懷疑要自燃。
拜這天氣所賜,郎煙熱得想發火,聽到遠處傳來的上課鈴聲後就更不爽。
他在心裡暗罵一句後,閃身進了前方的一條老街,打算抄近道從學校後門翻進去。
這條街早就已經存在了許多年。
因為位置好,牆邊還栽了一排樹,每逢夏天,街道就會被籠罩進一片陰影里,不論何時走至這裡都不會生熱。
聞著樹蔭下涼涼的泥土味,他浮躁的心情都變好了許多——直到前方傳來不和諧的聲音。
「我他媽讓你走了嗎?」
一個格外暴戾的男聲飛入了他的耳朵。
郎煙循著聲朝前方牆角一看,發現學校里的幾個爛仔站成了一個圈,似乎將誰圍在了中間。
為首的那個小黃毛他見過幾面。性格乖張,戾氣極重,和很多人都不對付。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死不死誰家孩子。
郎煙不是個樂於助人的人,本想著裝看不見直接走人得了。
但在他看清被圍住那人是秦池雨後,神情頓時愣了愣。
幾步之隔。他那張幹凈清秀又不具有威懾力的臉,彷彿自帶一種夢魘般的魔力,瞬間嚇得他後脊發涼。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那個雨天,這個白白弱弱的男生就跟在某個出殯的人身後,眼眶紅紅,面無表情的向前走……
「那邊。」
有個小流氓注意到有人路過,便偷偷用胳膊抵了抵黃毛。
小黃毛見狀,似笑非笑的往秦池雨跟前一擋,一隻手慢慢揣回了兜里……
剎那間,幾個人頓時劍拔弩張,氣勢與之前截然不同了。
們不說話,也沒有其他動作,就只是齊刷刷轉頭看著郎煙,和他你來我往的對著眼神。
可能過了十秒鐘。
郎煙淡淡的收回視線,眼簾半闔,向前又走了幾步。
小黃毛一笑,立刻將手拿出口袋,從身旁那人手裡接過鋼管,打算繼續他的霸凌行為。
但他剛一抬手,郎煙便忽然停步,接著猛地轉身, 「CNM!」
可能是愧疚感作祟,郎煙的大腦還沒做出反應,就飛起一腳踹了過去,直擊那人的後腰。
小黃毛受力向前一撲,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
秦池雨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不敢眨眼,猛吸一口涼氣,往後退了幾步。
「揍他!」其餘三個人像是被激怒的野狗,同時向郎煙衝過來。
郎煙隨手抄起那小黃毛剛剛用來唬人的鋼管,迎著第一個人的臉,卯足力氣砸了下去。
……
惡虎還怕群狼,也就一會兒功夫,戴著朋克風戒指的一個方臉繞到他背後,抬手用力一架,束縛住了郎煙。剩下的兩個人見狀,立馬一左一右的抱住他的胳膊。
郎煙吃痛,手一松,鋼管「啪嗒」一聲落地了。
「真夠疼的。」那個被他踹飛出去的黃毛摸了摸破皮的下巴,齜牙咧嘴的瞪著這邊。
「你tm是跟虞凱一路的?」
郎煙用力掙脫著束縛,不回答他。
「看見沒,老子流血了!破相了!」他走到牆角拾起一塊碎了一半的磚頭,猙獰著面孔,使出全力拍了過去。
郎煙見狀,本能向後一倒,磚塊的稜角「嗖」的劃過他的鼻樑,一股細細的血絲噴涌而出,嚇得秦池雨叫了一聲。
「叫你媽啊!」那人被吸引了注意力,郎煙趁機又踹了他肚子一腳,用勁掙脫束縛後,按著其中一個人不管不顧的揍起來,拳拳到肉。
「媽的,瘋狗!」
其他兩人立馬又撲上去扯開他。
郎煙不給他們機會,硬生生挨下幾拳後,扯過黃毛的衣領,使勁向電線桿下一砸,騰出手來收拾剩下的兩個人。
那黃毛就像塊肥肉,「啪」的一下被甩了過去,後背著地,發出一聲悶響。
「你媽的!」 那個方臉男子見狀便揮過去一拳,郎煙下意識抬起胳膊擋,霎時間,手臂上的小金剛手串被那人手上的戒指勾到,斷了。
菩提子噼里啪啦落了滿地,一顆南紅彌勒咧著嘴蹦跳到秦池雨的腳邊,紅艷艷的帶著一絲新鮮的劃痕。
可能是被串珠全盤斷裂的壯觀景象震驚,方臉一怔,一時沒了動作。
郎煙沒時間心疼這串價值兩千多的手串,就那短短一剎那,他抓住機會圇了一拳上去。方臉用臉硬生生接住後,釀釀蹌蹌後退了好幾步。
他閉著眼罵娘,眼前轉著一片星星。
「跑!」郎煙眼神一變,一把抓住傻了眼的秦池雨就跑。
「別讓他們跑了!」
「雜種!」
……
身後時不時傳來問候他倆親媽的叫罵聲,但郎煙沒心情再罵回去,只能拉著秦池雨玩命的狂奔。
不知道跑了多久,等他反應過來身後已經沒人了的時候,他已經累的喘不上氣了。
「哈……哈……」
他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呼吸著,脖子和額頭全是汗。
旁邊那個纖細的身影也好不到哪裡去,情況甚至比他還要糟,每呼吸一下,削瘦的脊背就微微顫抖,好像輕輕一推就會倒下似的。
「……謝謝你。」他這三個字說得很輕,還略微打著顫,彷彿每一個音都是枝頭縮成一團的枯葉,禁不住風吹一下。
郎煙沒理會他,只大口喘息著。不一會兒,鼻腔里劃過潺潺的暖流,慢悠悠,一滴一滴落在地面,綻出一小攤血坑。
他連忙用手背擦了一把,卻碰到了被方臉劃出的傷口,不免皺了皺眉,又改為捏住鼻子。
剛才只顧著逃命,沒發覺流血,這會兒停下來了,才後知後覺傷口崩開了。
「你別摸傷口,我,我有紙巾。」秦池雨緩過神,趕緊從褲兜里翻出半包餐巾紙。
郎煙冷冷的瞥他一眼,他立刻倒吸一口氣,後退了半步,舉著紙巾的手抖了抖。
面前這個男孩和自己一般年紀,瘦瘦的,矮了自己半個腦袋,大眼睛裡寫滿了「不諳世事」。
郎煙沒有說話,冷著臉接過紙巾,那人才放下手。
「你的書包……」 他又怯怯的指了指郎煙的背包。
郎煙捂住鼻子回頭一看,包里的書籍稀稀拉拉撒了一地,隔一段距離就能看見一本。
他沒放多少東西在書包里,包本來就沒什麼重量,要不是秦池雨提醒,他可能真不會發現書都快丟沒了。
「嘖。」他厭煩的剜一眼已經崩掉的拉鏈,皺著眉將背帶穿過手臂,撿起一本《菩提的鑒定與保養》後,抬腳就走。
至於那些散落一地的課本,他根本沒看一眼。
「那個……」身後那個男孩似乎是想出聲提醒他,誰知他根本沒有停步的意思。
「你的書!」男孩跑上前撿起兩本課本,追上去想拉住他的衣袖。
「別跟著我!」郎煙右邊的那截斷眉本就把他襯得有些凶,再加上這句惡狠狠的低吼,震懾力立刻撲面而來。
果然, 那個男孩便立刻像鵪鶉附體一樣,抱著書停在原地,眼角微紅,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