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絕嘆了口氣，揉搓著自己酸疼的手腕，動作很小，悲傷中的常笏一時也未察覺，只聽他說：「那客人點了錦漓要他作陪，錦漓不肯，拒絕了幾次，那客人惱怒之下就直接去找錦漓，結果下手太重把錦漓打死了。錦漓常與我說起將軍，說起你們兩相情願，將軍也要贖他，可是如今錦漓……」銀絕頓了下，目光移到他身後自門內走出的紀重華，這才緩慢繼道：「我能做的只是把錦漓骨灰送來，我想錦漓更想常伴將軍左右。」

常笏神色哀絕，撫摸著骨灰罈子，他閉了閉眼，想要努力平息憤怒，但腦海里始終是少年的身影。常笏猛地睜開眼咬牙問道：「殺錦漓的是誰？」

銀絕搖首：「將軍，請恕我無法相告，錦漓真愛你，他並不希望你為了他的死做出什麼，更不願看到你為了他被誰抓住把柄參上一紙。他……」銀絕彎了彎眉目，輕聲道：「得一人心足已。」

得一人心足已……

他身份不同於常人，駐守戎邊，這次奉命回京辦事，偶遇錦漓，傾心相待，本要贖了他帶他同去邊境，即便那裡荒涼寂寞又如何，得一人相伴足已，豈料會發生這種事。如今他要為他報仇，他卻不願，只為了他能幹幹凈凈清清白白。

說不甘心並非沒有，常笏抱緊骨灰罈子：「我懂了。」

銀絕作揖行禮：「將軍節哀順變。」

再抬頭，目光掃過他身後一直不動聲色的紀重華，拂袖而去。

馬車漸行漸遠，塵煙未散中常笏開口：「重華，借錢一事，不必了，今日你辛苦來一趟，他日笏弟上門賠罪。」

「你我何必如此客氣。」紀重華拍拍他的肩：「你的心情我懂得，想做什麼去做，我會替你收拾幹凈。」

「多謝。」

說罷捧著骨灰罈子回府內。

紀重華理解他正悲傷，失去所愛的人心情他又何嘗不明白，在常府門口站了片刻，紀重華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目光莫測高深。

銀絕剛回來逍遙館就有小廝過來請他，說是館主請他過去一趟。

銀絕不動聲色瞥了一眼小四，小四微躬著身體，看不清他的神色。

消息這麼快傳到樓昀那裡，想來是小四去叫馬車時將消息傳過去。

銀絕對過來請他的小廝說道：「我這就過去。」

穿過前庭，由著小廝領著去風雨軒，不過剛踏上最後一階樓梯就聽到屋內傳來碎裂聲，一聲怒罵隱隱約約傳來：「我養你做什麼？我要知道這次運往稽州的糧草路線，多少時日了？你查到了什麼？我看你是太享樂，什麼都忘記了。」

不知道樓昀如何懲罰，屋內傳出一聲痛苦的悶聲。

銀絕腳步頓了頓，這才邁步走過去敲門。

「進來。」

得到應允銀絕才推開門，樓昀坐回榻上，雋和儒雅的眉眼此時染上幾分殺意，目光朝銀絕掃來，帶了三分陰騭。

銀絕微微垂下眼眸，並未先開口。

「錦漓死了，你把骨灰送到常笏那裡。」樓昀笑了一聲，笑意古怪危險：「還敢回來，想好給我什麼解釋了？」

銀絕看著自己的鞋尖，不知何時鞋尖上沾了塵土：「我送錦漓骨灰過去自有目的，常笏若收了就欠我一個人情，若不收，他不愛錦漓自也不會多去理會錦漓的死活。」

他沒隱瞞，能回來敢過來，樓昀也早算好了他有恃無恐，這才沒一進來就責罰他。

銀絕淡淡道：「何況今日我碰到紀重華，我留了一些話，自也會引起他注意，若無意外他今晚又會過來，一箭雙鵰豈不更好。」

「哼……看來你有自己打算了。」樓昀知道銀絕聰明，但就是太聰明怕難以控制，如今他有打算了，他也不得不防。

彼此都不信任，心知肚明。只是樓昀占著有小四在銀絕身邊，銀絕也沒見到幕後的人也翻不出什麼天，這才沒要他性命，何況很多事還指望銀絕去做。畢竟一個聰明的人做事，不止事半功倍，甚至是有意外收穫。

銀絕承認：「有，最好是紀重華能愛上我，或者他把我贖走。此人不簡單，心思縝密，手段狠辣，只憑著他來這裡一兩次我們無法收服這個人，只有徹底靠近。」

銀絕所想樓昀不無想過，能年紀輕輕奪得皇商之位，能掌控國之命脈，能憑著一介皇商扶著三皇子登位，能被三皇子看中，他的見識、城府和手段足見高深，這種人極難被控制。如今銀絕所想不無道理，只有徹底靠近紀重華才能有機會。

但……

「想要他愛你贖你也不是那麼容易。」樓昀端起茶盞用茶蓋撥去茶葉，說道：「你又有什麼手段能做到？」

「是人總會有弱點，他這種人，爬的太高了……」；

銀絕點到即止，即便他後面不道明，憑樓昀的聰明也能聞一知百。

他將茶蓋重重一蓋，道了聲'哦'，隨即笑道：「妙啊，但是你莫忘了做情報的人，要的就是狠心絕情，不需要憐憫和同情，你可以放手去做，做的好有賞，做不好，後果你也清楚。」

這個'做不好'銀絕明白並非指字面上的意思，而是提醒他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銀絕頷首，至始至終只是望著自己鞋尖上塵土。樓昀問完他的事目光才轉到一旁跪在一塊嵌有鋼針的木板上少年。銀絕眼角餘光掃到鋼針上的鮮血，樓昀金綉祥雲瑞獸的鞋進入視野，銀絕收回心思，只聽樓昀漠然的聲音出現身邊：「運送糧草的是梁寇，還有三天，運往稽州的糧草路線你再弄不回來，你也不用來見我了。」

他一手扣著少年的下頷迫使他抬頭看著自己，少年那雙眼死寂沉沉，彷彿裡面沒有任何的魂魄。

樓昀不是個懂憐惜的人，或者說除了利益他是沒有任何感情。他不會憐惜逍遙館任何小倌，這些不過都是下棋的棋子，保將之下隨時能被棄掉。

銀絕低著頭，其實少年左右都必須是一顆棄子，得到糧草路線他是死，得不到他也是死。

一旦糧草路線得到，截斷敵方糧草，前方戰線得不到補給，面對附國邊境多變的氣候，餓寒交迫，軍心動蕩，不是給附國機會反攻就是昆明國最後拚死一戰搶奪生機，這都得看領軍之人是誰。這時候朝廷都要派人下來調查，下面的都要拉出一個替死鬼。這個時候逍遙館為保將必須除掉這個少年，甚至他的身份也要捏造一個，轉嫁奚國。

南北朝成為過去，隋朝一統中原三十載，為天下第一大國。附國與昆明國、奚國均為小國。

奚國倒還好，在隋國北方，遠攻不容易，何況中間有個隋國，附國只能實行遠交近攻。緊鄰隋國距離相近的附國與昆明國，同在西南地，都想吞併對方，兩國邊境之地連年戰火不斷。暗中更是在彼此國內安插探子，甚至有觸手伸到朝廷中。

樓昀能這麼快得到消息，看來朝中也是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