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住著芸豆姑娘的深巷裡，是常常有戴著墨鏡的瞎眼先生擺攤的，雖然已經是軍閥割據那時候的事情，但是神明的使者姑娘確實有在唐柚還沒到旅館的時候碰到這樣的瞎眼先生。那是深巷裡最年輕的先生。

不過先生家的祖籍原是在山城以南的邑縣的。而邑縣在西康將軍出生以前還是陶罐里的蟋蟀和蛐蛐，自家和自家打的硝煙四起的時候又天降了一隻綠的草蜢子，以至於邑縣一度處於快要崩裂的局面。但最慘的還是那些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邑縣卻要因為戰亂逃荒的百姓。先生就是在這場戰亂里和家人一起逃荒的。那時候，一部分人往南城的方向走，因為南城的將軍雖然暴虐但生活還行。

但也有人把希望寄託給有妖怪的山城——妖怪的生性雖然非常殘暴，人性有的時候卻比妖怪還可怕。而命運往往都是在給你甜棗的時候偷偷放置陷阱。流徙到野薔薇谷附近的時候先生一家遇到了強盜，家裡人被殺的被殺逃難的逃難，最終只剩先生他一人。以為快死的時候有幸遇到過路人，到底還是撿回了一條性命。

恩人的祖上在宮裡負責觀察天象和頒布曆法的欽天監做事，以六壬占星術撥盤算命的技法傳到當時，其實是差那麼一丁點兒就要失傳了的。因為家裡原本要繼承衣缽的兒子在數月前，被沼澤地的妖怪吞噬了。於是恩人的家裡便把先生當兒子當新的傳人培養，雖說這先生的眼睛已經徹底瞎掉了。

但算命先生之間有不成文的規定，先生自己也是有心要將佔星術傳承下去，到底是把六壬給學透，順利在恩人過世以後在山城裡尋找到自己存在意義的事情。而芸豆便是在他初次算命的時候碰到的。

初生的牛犢不怕虎，何況是眼睛已經瞎了的。隔著顏色濃稠得跟墨似的黑錦緞，先生拉著芸豆說：姑娘你相信我們算命的嗎？我的卦他告訴我你會在新人到來的第三年春天意外死去，你相信我嗎？

芸豆眨眨眼，說：我信啊。我家大人說，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就會有大我兩到三歲的小姐姐了。

先生攏著沾了杏花的青色寬袖看著小姑娘笑了一下，慢悠悠的從袖子里掏出半截綴著芽尖兒的梨枝，指著東邊飄忽不定的橘紅色雲層輕聲道：那就請姑娘到時候去那邊兒找一棵和她息息相關的梨樹好了。

然後啊……

你知道一蓮托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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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帶著梨樹找到唐柚的使者姑娘也這樣問她。彼時她穿著城裡綉娘定製的紅旗袍，綉娘精巧的手藝，將一枝並蒂的蓮花正正好的纏繞在她左邊腰側的位置，身前，是栩栩如生猶帶露珠的鮮活，身後卻是將死不死的枯萎。她微微彎著腰掐住了唐柚白皙又小巧的下巴，說：「我芸豆其實根本不怕你的。」

只是因為種族和身份的對立而已，她在心裡這樣反覆的告誡著自己。然而在內心的深處，還是怕的。但就身為神明欽點化形的使者的那份驕傲來說，她芸豆姑娘是絕不能在唐柚面前泄露怯弱的。

唐柚的神情卻淡定得好像聽到的是別人的故事，她甚至捧起茶杯饒有興趣的問她，瞎眼的先生怎麼學習六壬啊？六壬可是需要根據五行生剋和天幹地支間的相互作用關係來進行判斷和預測的。或許，你遇到的算命先生其實不是真正的算命先生呢？又或許，他其實是有神通在身上的？

被問到的使者姑娘垂眸看著腰間系著花型玉佩的流蘇，其實神明在賦予她化形能力的時候還贈過她禮物：一雙能夠看透蜇局在山城裡所有妖怪的表皮下的真相的眼睛。所以她看到算命先生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先生不是什麼從邑縣來的難民，而是黃泉府的高層從自家後花園裡精心挑選出的榕樹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