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不像是被縛住手腳的質子。」白寺北覺得這人手腳伸得很長，身在五州卻知曉太多的事，這人若非囚籠鳥，便是池中龍，白寺北卻有些遺憾地苦笑，「世子莫不是犯糊塗了，要重新將五州洗牌，就憑我一個人？」

他不相信眼前這個人說的話，哪怕厭子離他是一個質子，羲和實力不比天北之國差，總有自己的人手可以用，但卻偏偏要和他這個註定忙命天涯的人如此急不可耐地袒露心聲——這心聲太危險了，一個是羲和的皇子，一個是探聽軍情的細作，兩個但凡有所聯繫，通敵叛國的罪名便會被坐實，一個享尊處優的皇子，會用自己的前程性命作為代價來向他招安？

這人怕不是把他當做傻子了！

「那牌子落地的時候，非但聲音不對，重量也不對，輾轉了一圈的空心牌子，裡面難免不會藏著些什麼，從你逃出羲和潛入司妖鑒開始，你就有無數次機會向四大宗出賣羲和的城防圖，可你沒有。」厭子離繼續說道，「天北之國戰敗之時，尚且有迴旋的餘地，五州忌憚羲和已久，若是有人雪中送炭，拱手奉上羲和城池防守的陣法圖，那麼羲和就是五州的囊中之物了，而你想要當這個雪中送炭的人，不難想像，五州距離天北之國很近，大可賣了你恩情，出兵相救，天北之國也不至於被掠奪一空，你卻沒有這麼做。」

「也許是因為你在這過程中發現了什麼，你後悔了，但是礙於羅司長將你留在了司妖鑒，貿貿然離開五州，太過扎眼，你沒得選，只能冒險，不如，讓我猜猜這個中的原因是什麼呢？是發現了販賣給若華族殺害你同胞武器的人是秦莫衍，還是失望於段盟主對你的置之不理？」厭子離針針見血，扎得白寺北逐漸開始渾身顫抖，後槽牙都要咬碎了。

天北之國就如同病入膏肓的死囚，早已無力回天，可有些人還沒死絕，自然也就會有人覬覦著，替他惦記著。

「我明白了，世子如此大費周章，不過就是看中了那消散在各處的翼望族人。」白寺北握緊了拳頭，質子之兵，行動都掌握在各方的眼線里，他要重新洗牌，就要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

陸九幽差人把人叫回來的時候，厭子離和白寺北是一起回來的，白寺北的肩膀上搭著厭子離的胳膊，白寺北的臉色依舊陰鬱，看得出來有些不情不願。

這倆什麼時候交情這麼深了？

茅屋外來了個瘋瘋癲顛的大娘，坐在門口唱著不知名的小曲兒，中間穿插著一些說得顛三倒四的內容，方圓幾里，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這麼一個人，躺在炕上的流民發著燒，文遠忙得腳不沾地，扯了一塊袍子的一角，沾了冷水給那人降溫，文遠很勤快，又是換水又是摸額頭的。

東陵的好奇心一重，顧不上灶頭上還沒開的苞米粥，靠著瘋娘聽了一會兒，沒聽出來個所以然，只知道她叫自己做瘋娘，東陵啊的一聲驚訝，卻讓瘋娘受了驚嚇，衝進屋內抱著炕上的人就是一頓兒子地喊。

等到大傢伙細細地盤問細枝末節，那瘋娘卻搖著頭，重新坐回門口的石頭上，閉口不語了。

眾人都有些拿捏不住，「這大娘突然跑出來，又如此情真意切，會不會真的是這個人的娘親呀？」

很快結論就被文遠給否定了，「不對，這倆人看上去，那炕上的人比她都要老，哪有年輕母親生出來個老兒子的呀？」

眾人紛紛點頭，本來就在眼前的東西，恐懼卻掐住了他們細心觀察的喉嚨。

「你們去找一些結實的木棍來吧，樹枝也可以，做兩個擔架，餵了他苞米粥，就由馬將人拖著好跟我們一起趕路。」陸九幽吩咐了幾個弟子，他的手卻沒有停過，握著燒黑的焦炭筆在黃紙上寫寫畫畫，落仙鎮饑荒數十個月，仙家宗門卻不管不顧，曝屍荒野的遊魂難免不會心生怨恨，形成怨靈邪祟。

這些弟子修為不高，又沒有正兒八經學過，記不住那麼晦澀難懂的符號，他只能代勞，多準備些總是能預防萬一的。

驅邪的咒文他是不敢碰的，也不會，他畫了一些防禦結界一類的符咒，用時注入靈力即可，黃紙的高度一張張地往下減，他的筆一停，趕去驛站取馬的弟子也回來了。

門前杵著一棵禿頂的老樹，取馬的弟子往那栓好了馬匹，抱著少得可憐的馬草射門前經過，卻瞧見裡面的人還在忙碌，也不見收拾行李，又瞧見厭子離和白寺北一左一右地靠在門前，森森然冒著寒氣，沒敢進去。

這原本的計劃是打算在中午整頓一下，就要開始出發的，但是，那人卻突然地發起了高燒，如若不管不顧也是死路一條，於是，就只能暫且先多折騰幾下，如今他們就連一張落仙鎮的地圖也都還沒來得及找人勘探繪製。

陸九幽正擔心著，卻被一道身影擋住了紙上的光線，他抬頭看見走進來的人烏髮高豎。

「這地圖瞧著能用就用。」厭子離擱下一卷羊皮卷，他的圖紙是差人畫好送來的，他的手底下有不少從羲和帶出來的勘探好手，早年應對鮫人族的時候就開始跟著他的，眼力不錯，立過不少功勞，圖紙應當是一絲一毫都沒有偏差的。

話經他一說，說得謙虛，卻把它折成了上不了檯面的草稿。

陸九幽展開手中的圖，上面密密麻麻地描畫著城中所有的地形，他早就做好了落仙鎮寸步難走的打算，只是事情還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眉頭一皺，「這城中居然還有一座城？」

一眾弟子都丟下手中的活計，圍了上去，順著那城樓標註的字念了出來：「歸墟……關？」

「你們……你們別去，那是一座……鬼城，鬼城……不要去，千萬不要去。」瘋娘看見眾人背上的刀劍，忽然抱著頭蹲在地上，露出恐懼的眼神，歌也不唱了，重複著這樣一段話。

「鬼城？什麼鬼城？」眾人身處荒僻郊外，又身處如今這樣到處都是餓殍的地方，東陵覺得實在是瘮得慌。

「不知道，也許是胡言亂語吧。」

「我沒有！沒有！我親眼看見了，晚上那城門會開，裡面會有死去的士兵，騎著馬，出來招魂，誰要是想要進去那個地方，他們就會死在那裡……死在那裡，然後就回不來了。」瘋娘一激動，說話也不怎麼結巴了。

眾人確是聽得雲里霧裡的，實在是不知道這瘋娘口中的鬼城說的是什麼，但是她又說得如此真情實感，這一下子就再也沒有人搭腔了。

「……我看，要不還是別管她說什麼了，我們這麼多人都是仙家子弟，雖然說不上有多厲害，但是一些基本的術法我們都是會的，殺個怨靈邪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我們的人有這麼多，怕什麼？」東陵舉著扇風點火的蒲扇子，說了一大堆。

怎麼就覺得這小子才是在害怕呢?

「行啦，瞧你們嚇得，這還沒開始找呢，要不我給你們每人捏一尊佛像掛在額頭前邊？」陸九幽笑著把符紙都派了，又拍了拍東陵的肩頭，讓他回去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