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過又能如何？「陸九幽反問，他看了一眼撲騰落在地上的烏鴉，躺在地上的人，剛才還在背著行囊走著路，那隻烏鴉距離那個人不遠不近地站著，若即若離——它在等，等到地上的人徹底的咽氣，便開始它的饕餮大餐。

風捲起路面的灰塵，打在兩人的身上，日光下，依稀看見幾處荒廢的茅屋，都被人用石頭堵著門口，掛在門前的木柴上蒙著厚厚的蜘蛛網，舊瓦烏黑，平添一絲落敗之氣。

這裡的人一無所有，就連死後也沒有屬於自己的一塊墓碑，誰又知道他們來過呢？

「這裡地處兩州管轄，為何卻是一副烏煙瘴氣的景象，兩州又為何不管不顧的？」陸九幽看著周圍的一切，如若是在前幾日，他絕對想像不到這裡的場景。

厭子離沉默少頃，只是笑了一聲，眼中閃爍著一絲不可名狀的神色：「你所看到的，不過是落仙鎮的一個角，我們目前也只是在鎮子的邊緣，你這麼聰明，這一路上還不知道要走多久，我若全都說了，你多沒意思呀？」

「權當厭兄誇獎我了。」陸九幽將目光帶回到腳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他側著腳，用那雙潔白的絲履扒拉腳下的黑泥土——這是一片貧瘠到寸草不生的黑土地。

鞋履沾了許多的泥土，他又繼續用另一鞋子繼續扒拉。

厭子離這人有什麼都是懷揣在心底，滿肚子都不知道在思慮著什麼，也許是心事，又或者是算計，倒是讓他想起一種動物——蛇，隱於溪澗，靜伺時機，神秘而又危險。

師傅師娘時常說這世人活得拘束，看來說的不假。

木樁一沉，厭子離掀袍坐了下來，木樁本就不長，他靠得有些近，陸九幽覺得有些不自在，往旁邊挪了挪。

這人不會真的有斷袖之癖吧？

「你怕我？」厭子離的雙手搭在膝蓋上，不輕不重地點著。

「怕。」陸九幽承認得很是爽快，因為他的確是很怕，「世子的喜怒，一瞬間就可以決定我的生死，能不怕嗎？」

怕?

是呀，自然是應該要的。

怕他也好，如此，即可以保持距離，又可以掩人耳目，一石二鳥對他毫無壞處。

只是，心情似乎有些悶。

說不上來的悶。

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不知道。

話說到了死處，已經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

木樁一松，厭子離站了起來，轉身許久沒見動靜，陸九幽只聽見他冷不丁來了一句：「關於那個人，打聽得如何了？」

「派出去的靈鳥還沒回來，大荒很大，要找到當年的人，總要費些時日，中秋之後，靈鳥便會回來，厭兄可得要耐心再等等了。」

白寺北坐在寬大的柳樹枝幹上，這枝幹和人的手腕一樣粗，他支起一條腿，踩在樹幹上，樹的前邊有一窪潭水，他懷裡攥了好些撿來的小石頭，正一個一個用力地拋擲出去，落入潭中，激起一圈圈的漣漪。

他的手勁很大，打出去的石子在水面上滑鏟幾下，才捨得落入水面。

「天北之國連年征戰，那裡的流民不少吧？「厭子離站在樹幹的另一側，隔著主樹幹站在那，「看你剛才的反應，還有你的劍法，據我所知老羅頭又並沒有子嗣，你是天北之國南下而來的難民吧？」

白寺北心中有些發毛，這個人不知道何時起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那裡，但是自尊不能允許自己露出恐懼的神色，他如同一隻受驚的小獸，豎起渾身的刺，站了起來，問道：「世子有何指教？」

「你這套荼姚劍法練得不錯，只是太過執拗，容易暴露出很多的缺點。」

那把被深深插在樹幹之中的利刃被拔了起來，白寺北緊緊地握住手中的劍，指著厭子離，「你是什麼人？」

來人似乎對他的事情十分的理解。

不過，他說的，的確一點都沒錯！

此刻的天北之國，水深火熱，和落仙鎮並沒有什麼差別，自城門被破的那一刻，數萬的若華族士兵進城燒殺搶掠，沒有糧食沒有水源，冰天雪地里餓殍遍地，人人易子而食，他活了下來，逃出了那個修羅地獄，往事歷歷在目，白寺北緊緊握著那把冰塵劍，像是要捏碎了一樣，眼中有些晶瑩。

周圍的聲音仿若飄到了天空之上，耳邊只剩下戰戟刀劍相互碰撞的聲音。

還有利刃刺入皮肉骨肉里的慘叫聲。

他用力晃了晃腦袋，回到現實。

「我的授課先生便是你們的羅司長，若是你生活在五州甚至是魅族，那麼一定會知道。你能這麼問，看來是我說對了。」厭子離微微一哂，「你是翼望一支的後裔吧？」

白寺北眼眶中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滴滴答答地滾落。

翼望一支是天北之國的族裔，世世代代為邊境守界，他們葬身火海的那一刻，天北之國為了委曲求全，皇族丟下搬不走的城獨自跑了，曾經支撐著天北之國的仙宗之門化作鳥獸散了，大難臨頭之際夾著尾巴像一條狗一樣逃跑了。

「是又如何？」

「你想救那些災民？」厭子離反問，他看見白寺北的臉上有些微不可見的變化，顯然，他說的話誘惑力很大。

白寺北很想救那些流民，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想了！

「……」

「你親眼見過那些曾經善良的人，在被生死I逼迫到盡頭的時候，喪失理性，互相殘殺，人人易子而食，然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門，宗師他們追求的，只是虛無縹緲的長生之道，百姓居無定所，家國破敗，那些活得長長久久的神仙又何嘗懂得這些呢？」厭子離的眼神兇狠。

「難道你想……」白寺北忽而醒悟，手中的劍直直地墜入湖中。

厭子離食指微微一勾，湖中的水波蕩漾，藍光裹挾著湖中的劍刃漂浮而上，瞬間插I入它原本在樹幹上扎出來的縫隙中，劍柄的重量使得它來回猛烈地震動著，他的神色漸冷，「現在一切都重新開局了。」

「世子為何覺得我一定會幫助你呢？我一無所有，也沒有什麼不捨得放棄的，大可以把你剛才的話原原本本地舉報給四大宗門的人，我也可以為此得到錢財和地位。」白寺北劍眉橫陳。

「哈哈哈哈，親眼目睹你們失陷，卻又見死不救的，不正是四大宗門嗎？」厭子離笑意瞬間斂起，一揮手，忽的一道驚雷猛然劈在白寺北的靴子之前，「再說，你逃了一路，先是殺了我的手下，卻意外地讓牌子落入了陸九幽的手中，那牌子經我的手流出的，你覺得我會認不出來嗎，若是你作為細作的身份暴露，五州之內，五州之外，哪裡還有你容身的地方呢，你沒有別的選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