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沈子熵沐浴在寒涼之中，一如少年時那樣，眉目淡然，白衣似雪。他一步一步的走在下山的石階上，前幾日他方決定要下山看看，張煜見自己攔不住，索性大手一揮，隨他去了。

山下，冬季雪災已過，正值夏季農忙，田埂間到處都是忙碌的人，沈子熵閑適地走在其中，惹的那些農作休息的婦女羞紅了臉，大氣不敢出，怕驚擾了仙人。

「仙長何故來此？」樹下坐著的老漢，叼著煙嘴，笑眯眯的問道。

這山下住的人都知道，從那條道上走下來的人，都是崑山上的仙人，半年前雪災，也是那些仙人幫的忙。

「四處走走。」沈子熵頷首回答。他繼續往前，碧綠的麥浪隨風翻滾，一如百年前的模樣。他記得自己初到人界，最喜歡的便是那碧綠的麥浪，無論何時下山，他都喜歡在夏季里站在田埂上，享受著微風，望著綠油油的麥田。

閉關百年，心境已然和之前大為不同。

若說百年前，他清冷高傲，那百年後，他就如一枚寒玉，雖冷，卻少了鋒芒。

路過這不大的鎮子，朝北方走去，他想去北方看看楓林，現下出發到那時正好趕上秋季。他那雙鳳眸染上了點點暖意，那片林子是曾經自己親手種下的，每一棵之間的距離，也是一步一步丈量出來的，如今不知那林子成了何樣，想必是楓葉滿枝了吧。

這樣想著，他的腳步輕快了許多，走的步子也快了些。

「沈子熵。」不曾想，走到了鎮外的林子里，就聽見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那聲音伴隨了他閉關的百年，也伴隨了他漫漫修途。

可半年前，剛剛鬧掰，那人今日應當是醉卧美人懷的。

「沈子熵！」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他猛然回頭，卻見一人於逆光處朝他走來，雙眸充血，紫衣無風自動，那人薄唇緊抿，似乎在強忍著怒意，「你要去哪裡？」

那人抓著他的手，很用力的抓著，「你準備逃去哪裡？」

沈子熵啞然，面上依舊是那副寡淡的樣子，只有那微皺的眉，和那緊繃的身子，才能彰顯出這人清冷之下的緊張。他在緊張什麼，自己麼？殷䅟嗤笑了一聲，怎麼可能呢。

忽而視線落在了那隻手上，記憶中細嫩的手，如今上面滿是傷痕，縱橫交錯，自己上次握著的時候怎麼沒感覺出來呢？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他焉的一怔，想起來了。

這隻手，被他一寸一寸的敲斷過，不，不止這一隻，還有另一隻，在人界的時候，他那天喝的有些多，明明已經想起了一切，抬眸就看見沈子熵伸手似是要去拿什麼東西，不小心碰到了身邊的女子，那女子漲紅的臉委委屈屈的跑來跟他告狀，而那幹凈清俊的人，坐在那裡，面紅耳赤，無措的很。

也是清心了那麼久的人，陡然間碰到了女子的柔荑，難免不好意思，更何況當著那麼多人。

那天明知道那女子是故意的，可他依舊無端的冒了火，輕飄飄的落下了一句話，就生生讓他廢了一雙手。

該是怕他的。

轉念他又想，這是他師弟，他們都顛鸞倒鳳過，他憑什麼怕自己，平日里不理睬就算了，憑什麼跑下山，他氣急了，把人壓在樹上，兇狠的咬住沈子熵的嘴唇，眼裡冒著火，可待火熄滅了，他抱著那人，把頭抵在那人的肩頭，默然不語，那人綳著身子，任由他抱著。

「師弟。」殷䅟喊著他，也不喊名字，到是拾起了久久未叫名稱。

「你別逃，」殷䅟等了良久，沒有等到沈子熵的回答，復而又說：「我害怕。」

沈子熵輕輕的嘆了口氣，他伸手將抱著自己的男人推開，垂眸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自己的衣衫，把皺褶撫平，又去整理自己的衣袖，把被殷䅟捏紅的手腕遮住，沉默著往之前要走的方向走去，也不去看跟在自己身後的殷䅟。

「子熵。」那人可憐兮兮的喊著他的名字，彷彿剛剛發瘋的不是他一樣。沈子熵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應當是腫了，手指輕碰還泛著微微的疼。

「子熵。」殷䅟跟個被遺棄的小狗似的，伸手指輕輕地拽住沈子熵的衣袖。

「我錯了。」道歉跟玩兒似的，只要做錯了事就可憐兮兮的道歉，倒也是殷䅟一貫的風格。

沈子熵把衣袖抽了抽，沒抽出來，冷著張臉，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