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山下弟子歸來，已經是半年之後的事情，雲霧觀的宴堂大擺宴席，眾人把酒言歡。沈子熵不喜喝酒，便低頭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吃食，毫無食慾，索性擱下筷子，手捏著果盤裡的柑橘，橘黃的果皮落下，他將果肉一塊塊的掰開，放入口中。

而後拿了塊糕點，透明軟糯，裡面還有點點細碎的桂花屑，咬破後存留的桂花味在舌尖縈繞，不甜不膩，讓他多吃了幾塊。

坐在沈子熵邊上的兩位仙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轉而又看向攬著美人的殷䅟，那人一杯接著一杯喝那梨花白，時不時和邊上的美人親昵。那兩位仙君看著，剛準備啟唇制止殷䅟有些不合時宜的舉動，但見邊上那人白衣微動，朝他們說道：「師兄，若無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倆張了張嘴，半點話也說不出來，眼睜睜的看著那人悄然離席，對視一眼，長嘆一聲，實屬無奈。

沈子熵走至屋外，回頭望時，堂屋裡依舊熱鬧非凡，殷䅟靠坐在美人懷裡，和當年一樣，他揉了揉有些犯疼的頭，轉身走入夜色之中。

「誒？子熵呢？」喝醉了的張煜扭頭看不見那白衣，於是大聲嚷嚷的問。這一問，把殷䅟的目光也吸引到了已經冷卻了的座位上。

「早已離席了。」若懷瑾端著酒杯接下話，「看你正盡興，便沒和你說。」

「就走了？」張煜大著舌頭，醉眼朦朧，「走了就走了吧，來來來，繼續喝。」

那人喜靜，能來就不錯了。殷䅟垂下眼瞼，他忽然沒了興緻，索然無味，連自己一向喜愛的熱鬧，竟然都覺得有些吵，吵的腦袋疼，胸口似有些什麼東西噴薄欲出，面前一片血光。

「仙君，您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嗎？」邊上的美人一聲聲問他，他覺得煩，揮手站起，邁著步子朝外走去。屋外夜色茫茫，憑著本能走到雲海閣，屋裡燭光搖曳，照出那人勁瘦的身姿。

這裡冷冷清清，沒有半點的熱鬧，寒意沖刷著他方才沸騰的大腦，稍稍冷靜了點，他想離開，可身子卻動不了，就獃獃地站在門外，聽著裡面細微的翻書聲。殷䅟心想，沈子熵許是看入迷了，這可是平日里拿著書本一看便是一下午的人，瞧自己站了良久，也不見他發現。

但怎麼可能看入迷呢，殷䅟剛踏入結界，他便知曉了，手裡的書頁翻了幾頁，看了又似沒看，眼睛雖盯著書頁，可字卻是看不進心裡。

屋外的人想著屋裡的人，屋裡的人想著屋外的人，隔著一層不厚的門板，兩人卻都沒有要動的意思。等到白燭還剩半截，沈子熵忍不住長嘆口氣，起身走到門口，手還未碰到門板，那屋外的人也跟著動了動，結界傳來了回饋，那人正邁著步子往回走。

手指從門板上落下，沈子熵垂的眸，薄唇緊抿著，最終還是伸手推開了門。屋內的燭光柔和了他渾身的輪廓，影子從腳下被拖拽進了夜色中，院子里空寂的什麼人也沒有，唯有空氣的浮塵里，還傳出殷䅟身上沾染的胭脂香。

「殷䅟？」

見著無人回答，覺得自己對著空氣問話，是一件極傻的事情，跌了面子，皺起眉頭，拂袖關門，掩去一片漆黑。

這一夜他入了夢，夢裡幼年的他，懷裡抱著一個錦袋，裡面裝著滿滿噹噹的吃食，他站在人群之中，乖乖地站著，目光落在遠去，漸行漸遠的幾個少年身上，復而垂眸有些難過，抱著錦袋的手緊了又松，像是怕把那一袋子里的吃食弄壞一樣。

從晨昏站在夜幕，打更人走過，又走過幾個巡兵，才見有人匆匆趕來，眼中欣喜落下，但見自己的師尊，伸手撫在頭頂，輕柔撫 摸，嘆了口氣，「走吧，該回了。」

「師兄他們呢？」孩童落在稚嫩的嗓音，激起夜晚死潭般的寂靜。

「師兄他們，不要我了麼？」久久未得到回覆，他復而說道，聲音很輕，帶著淡淡的悲傷，如同他身上那淡淡的梨花香一樣，風一吹，便散的幹幹凈凈。

回哪？回南峰，回雪域，回那寒冰做的外殼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