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憲林在洗手間里仔仔細細地清理了身上的鮮血，確認沒有留下一處痕跡後脫下外衣外褲，用紙巾和烘幹機慢慢弄幹。

一個女人從女性衛生間里走出來，理好了自己的花苞頭看見顧憲林魔怔了似的還在那整理自己的衣服，不由得撇了撇嘴，嬌聲抱怨道：

「你至於那麼怕那什麼狗嗎？」

顧憲林聽見她的聲音，動作頓了一下，視線從鏡子里的自己上移開，布滿血絲的眼珠子慢慢聚焦在鏡子里女人的倒影上。

「你瘋了！」

他突然怪叫起來，回身沖向女人狠狠地拽散了她剛剛收拾好的花苞頭，抓著頭髮惡狠狠地道：

「你以為他看不出來嗎？給我有多亂就弄多亂！你剛剛經歷了生死逃亡，精神緊繃根本沒心思打理自己！

還有習雯呢？我剛才看見她拿著包進廁所了，讓她不許補妝，不許打理，還有……還有……」

顧憲林神經質地左右晃了晃頭，察看起女性衛生間的方向，見女人只是顫抖著沒有應聲，手下終於下了死力氣，抓著女人等我頭髮把她拽得整個人都後仰了一下。

他咬著牙暴吼：「聽見了嗎！」

最初顧憲林只是弄散了頭髮，並沒有用多大力氣，女人翻了個白眼，覺得顧憲林小題大做。

現在髮根一痛，她條件反射地抬起兩隻手想抓住顧憲林的手，卻沒敢，怕再次惹怒顧憲林，只能流著眼淚側了一下身子，讓自己佝僂著，不至於被往後前扯著脖子。

然後虛虛護著自己的頭髮連忙點頭：

「我聽見了，我聽見了憲林，你鬆手，鬆手好不好，你扯疼我了。」

女人的哀求順從和流著淚的臉似乎讓顧憲林拉回了一些神智。

他慢慢鬆開了拽著女人頭髮的手，神情也正常了些。

他蠕動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只是微微有些顫抖著說：

「那好，你聽話，瞞過去就不會有事的。」

他說的這話與其是安慰女人，不如說是在安慰自己。

顧憲林喃喃著這句話轉身，重新湊到了鏡子前去扯弄自己的衣物，讓自己看起來像是經歷過了很緊張的逃生。

等等，再等等，瞞過去就好了。

外面那些人他已經打好招呼了，到時候就算苟隊長問，也只能得出是其他人殺了那些志願者的結論。

而自己則是拼了性命才從那些暴徒手裡護下了這些倖存者，不僅沒有過，還有功呢。

腦海里浮現出那幾張稚嫩的臉，顧憲林有些於心不忍，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他們充滿挑釁高高在上的笑容，按著洗手台的手緩慢地攥緊——

對不起，也是你們逼我的，誰讓你們看起來就不像是「好孩子」呢……

顧憲林拉回神智，卻猝不及防地看見了鏡子里兀自重新整理起髮型的女人。

腮邊微松的皮肉顫動著，幾滴淚珠被撞散。

顧憲林無力地張開嘴，通紅的雙眼盈滿了淚水。

他微低下頭張嘴順氣，鏡子里倒映他還算不錯的一口白牙，左邊的後牙縫隙里，有鮮紅的肉絲殘留。

砰——

高台上，苟荀宣舉槍對著上方凸向大堂中心的二層走廊底就是一槍。

砂石飛揚間，大堂中央圍擠著的人擠得更緊了，抬起的一張張臉上滿是麻木。

「哪些人是顧憲林的家人？」

苟荀宣開過槍，吸引了注意力後目光掃視著大堂沙發間擠著的人開口詢問。

人群一片寂靜，默默地看著台上穿著從沒看見過的軍裝的年輕人。

大約半分鐘後，有個抱著孩子的女人試探性地舉起了手：

「我是，我——」

砰——

迎接她的是苟荀宣不由分說的一槍，人群嚇得散開了些。

驚慌的低語中，女人倒下，那個孩子則是看著死去的女人，張嘴哇地哭了出來。

苟荀宣沒看一眼，繼續問：

「還有呢？」

沒人敢回答，恐懼無形地在大堂里蔓延開，上方二層冒出的幾個人頭也縮了回去。

顧憲林滿嘴是血地跑過來，看見已經倒地不起的妻子，臉上的肉抽搐著，卻沒敢衝上台給苟荀宣一拳，也沒有過去安慰那個孩子。

「沒有了嗎？」

眯了眯眼睛，苟荀宣在人群里掃視一圈。

那個大哭的孩子身邊，有一個俊美此刻卻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和一個穿著打扮時髦，能看出補過妝的女人。

和其他頭髮衣服凌亂的人一比，他們兩人簡直格格不入。

就連倒在血泊里的女人也是衣著整潔，頭上的花苞頭沒有一點鬆散，根本不像剛經歷過逃亡的人。

他們應該是一起的。

這麼明顯的事，苟荀宣卻像沒注意到，繼續看著人群。

在他要進行第四次詢問的時候，顧憲林一聲哭嚎跪倒在了地上不住地朝他磕頭，哭喊著乞求：

「苟隊長，苟隊長，求求你了，我錯了，我錯得離譜，求你放過……」

他詭異地停頓了一下，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之前順暢地接上了下面的哀嚎：

「憲君和雯雯吧。」

顧憲林喊出名字的那一刻，不僅是兩個年輕人，其他人的臉也抽了一下。

顧啟走到台後的發財樹旁，不知道去哪翻了垃圾桶的塗冊身後跟著兩個同樣搞得髒兮兮的隊員，把他滿滿一懷的志願者馬甲放到了地上，然後呼的長出了一口氣。

紅色的小馬甲不容易看出血跡，可顧啟現在的小鼻子何其敏感，在塗冊走近時就已經嗅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這氣味甚至蓋過了上面刻意潑灑的垃圾污水的臭味。

台上的苟荀宣面色如常地拿著槍，彷彿沒有聽見一堆小馬甲被「砸到」地上的聲音，語氣平淡地詢問：

「哦，顧憲君和習雯是哪兩位？」

那個孩子還在大哭，顧憲君和習雯背後出了一層冷汗，顧憲林沒察覺自己說了什麼，還在不住磕頭，不斷地在那為「憲君和雯雯」求一條生路。

他每求一次，每哭喊一次兩人的名字，顧憲君和習雯就感覺自己周遭的空氣又冷幾度，而苟荀宣也伴著顧憲林的求饒聲，槍口在在場的人點著：

「憲君和雯雯是哪兩位？」

他點中人群邊緣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

「是你嗎？」

沒等人回答，他又指向一位兩鬢斑白的高瘦男性：

「是你嗎？」

大堂里哭聲和不住的乞求混合，顧啟看見苟荀宣濕了眼睛：

「……你們可以是任何人，可他們已經只能是臨陣脫逃的懦夫了。」

他們躊躇滿志，卻連仗都沒能打，就已經先死在了同類手裡。

而這裡的所有人，都是幫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