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少年的腿腳不利索，蔚景天走得並不快。

出了溫泉地界，文仇能聽見寒風呼嘯的聲音，年長的葉子尚能擺動一二，幼嫩的葉子已經結了一層白霜，僵硬了。嘴裡呼出來乳色的霧氣，身上卻沒有一絲冷的感覺。心想：這披風果真是好東西。

披風的紅羽隨著文仇的步伐飛飛揚揚，上頭光暈奪目，是昏暗夜色里的一抹艷色。

看著走在前方，提著鮫人燈照明的人。文仇覺得奇怪，他為什麼對自己這般好，到底是何目的。認出來了嗎？不應該啊，認出來的話，照我如今不堪的修為，他不殺之而後快，還在等什麼？

「怎麼樣？你的腿還能走嗎？」

「可以的。」

蔚景天點頭，繼續提燈向前。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蔚景天的影子緊緊挨著文仇的影子，燈光飄曳下，影子的邊緣泛著波動。

走著走著，路開始變得崎嶇。越過一個上坡，文仇看見一顆古松狠狠插在泥土縫隙之中，盤根錯雜。

它的樹葉展開狀，顏色墨綠，濃郁得快滴落下來。枝枝相依，巨大樹身扭曲呈盤龍狀直衝天霄，爭雲逐月之勢！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走過去。

那樹桿高而直地聳立插著，中間裂了個極大的口子，像被什麼東西硬生撕開一般！

文仇撫摸上去，樹皮起伏不平，粗礫堅硬，條狀紋路在自己手掌下越發清晰。這悠久的觸感，帶著歷史的輪廓。藍色玄衣擦過文仇的手背，他轉頭看去蔚景天已經邁步進了那處裂口。

裂口剛好一人的寬度，文仇走進時，蔚景天已經掛好鮫人燈。面積不大，能承載兩三個人的轉身。不能躺著休息，只能靠坐著樹壁。

不願占太多地方，文仇把膝彎曲坐著。

樹洞內些許的潮濕，好在鳳使鳥的紅羽不沾臟污不沾水漬，不然，自己肯定捨不得坐。

蔚景天跟著坐到一旁，道：「今晚暫且在此處休息。累了嗎？」

文仇搖頭，撫了兩下飛揚的羽毛，「不累，沒得般若君累。」

一陣笑聲傳來，在樹洞里沉沉的回蕩起來，「小仇兒說的沒錯，今日我確實累了。來，坐過來些，把腿伸直。」

小仇兒？這是什麼鬼名字。

蔚景天彎著身子去把文仇的腿捋直。

文仇看著那頭烏髮垂在紅羽上像一攤黑色的濃墨，滑了一些到他的手心，忍不住掬起一縷來，蓮香散發進鼻腔里。

「般若君，這地兒面積小，我腿伸直你就沒位置了。」

「你腿之前斷過，不要曲著。我無礙，盤腿打坐便是。」

怎麼這般好？好到自己心慌。文仇咳兩聲緩了緩自己內心的忐忑，手裡摩挲著他的烏髮：「頭髮已幹，怎麼不束髮？」

「不會，手不靈活。之前都是宗內劍奴給我弄的。」

什麼？一手長吾劍耍得天地暗色的般若君，居然說自己手不靈活。文仇覺得匪夷所思。

蔚景天抬頭，頭髮從文仇手裡滑出，重新散在他肩頭後背，一些柔順蜿蜒進了他的衣襟內。他果真如言，盤起腿坐到最右側去了，留了大半位置給文仇。

文仇想了想，撐手爬過去對他道：「般若君，我給你束髮吧。」

蔚景天聽得此話，神情一愣，臉色微冷道：「不願隨隨便便與人束髮。」

「怎麼不願，般若君我手藝很好的。你肯定喜歡的。」說著文仇便去攏蔚景天的烏髮。

蔚景天避著他的手，面容帶微怒：「走開！」

看著對方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文仇覺得有趣極了，內心的好玩因子膨脹，今日這發我束定了！

借著樹洞面積小，再仗著蔚景天遷就自己的腿傷，輕而易舉把他壓到一個角落，文仇的手便棒到了他的發，手指為梳，幾下攏了一個高馬尾，「般若君，發冠給我。」

「你！」蔚景天心中氣急，想當初在厄園自己低聲下氣央求了多次，對方都不願給自己束髮，說是不會，如今倒是會了，還手藝好！

「般若君，快些。你的發好絲滑呀，我握不住了。」

聽這人還敢催促，更是怒極。末了，從乾坤袋飛出一個蓮花發冠飄到文仇的手旁。

文仇把那高馬尾盤成髮髻，再把蔚景天臉龐兩縷捋到他腦後，插戴發冠，道：「般若君，你這發冠真好看，尾部還吊了一朵白色幼蓮。」手指一戳，晃晃悠悠的。

「弄好了？」

「嗯，好了，美冠配美人……啊，你幹什麼！」眼前觸及的畫面上下一晃，文仇的腰帶被蔚景天攥緊，腰身壓得一沉，肩膀以下蜷著倒地，雙手被抵到了粗糙的樹壁上。

濃濃的靈壓席捲而來，雖沒有殺傷力，也是他現在不能承受的。文仇眼睛變得有些模糊，耳朵鳴音響起，頭昏想吐。那握在手腕上的力度，感覺要把骨頭碾碎。

在對方結丹期的鎮壓下，自己的靈氣根本釋放不出來，該死的，「蔚景天…你他…媽…放……開！」

「還敢口吐髒話？太過放肆！得好好教訓一番。」蔚景天食指隨意點撥，文仇小指的青蓮環變成一條藍色靈絲帶，緊緊捆在他的四肢上。

文仇扭動著掙扎卻被越勒越緊。

撫著文仇耳骨那忽閃忽暗的粉色紋路，蔚景天冷哼一聲，道：「別動了，省些力氣。」說完召來一根硬鞭。

文仇瞳孔微縮，他是識得這鞭子，其名為「竹塵」，鞭身前細後粗，呈竹節狀，銀晶加雷冥獸魄石所制，抽打在身子如同電掣！前世自己在兵器譜上看見過，沒想到蔚景天成了它的主人。

「蔚景天，你待如何？」

「罰你竹塵三鞭。」

「呵，你憑什麼說罰我，我又不是清虛宗的弟子。」

「不急，以後會是。」

「你做夢！」

蔚景天不再說話，文仇看著他抬起那條鞭子，鞭子很長從執手垂到靴邊，靈力灌進去，會有細小的銀色電紋流動。閉上眼睛承受的那刻，文仇心裡還在好笑的想：這麼窄的地方，那鞭子抽得開嗎？

事實證明，它可以。只要標準目標，鞭子可隨意伸縮長度！文仇的耳旁明顯聽得鞭身劃過空氣，雷電音綿長，很快，鞭子落在自己的腰側。疼得文仇一個激靈，若不是被青蓮指環捆著，他怕是已經彈起來了。為了不叫出聲，他使勁咬著牙齦！

小畜生，老子當初都捨不得用鞭子抽你啊…...

果然時間在疼痛中過得巨慢，雖只有區區三鞭，在蔚景天收鞭揮鞭的空隙，文仇的身體止不住地抖。

第二鞭、第三鞭……終於結束了嗎？

文仇想要睜開眼，卻被一層霧霾蓋著，怎麼回事？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手指都不能動一下。冷，出奇的冷，有幾縷寒氣從後背的位置，透過衣服滲透進來，還有繼續增長的趨勢！

文仇想運靈氣抵擋一二，想起自己被蔚景天捆著，靈氣滯流，根本無能無力。這種冷沁到了深處，他淡淡的雙眉擰在一起，嘴邊控制不住溢出支離的聲音。

那寒氣衝進他的四肢，像一個繅絲殼把他箍進裡頭，肆意放縱。甚至耳邊能感覺到細長冰冷的氣流，滑著過他的脖頸。鼻間聞到濃郁腐氣腥氣，黏糊糊地壓著他。

當蔚景天發現不對的時候，文仇已經意識不清。他收起竹塵鞭以及捆綁他的靈絲，把人撈到懷裡，喚著文仇的名字，輕晃著文仇的身體，對方並沒有睜開眼。

怎麼回事？我只使了三分力，有鳳使鳥的紅羽護著，他在自己鞭下頂多疼痛並不會受傷的。

蔚景天眼睛微眯，雙手迅速解開對方的衣袍查看他腰側的鞭傷，只是略微紅腫，連血痕都沒有。為什麼會陷入昏睡？

文仇的嘴不停動著，蔚景天附耳過去，只聽得少年一直在說：「冷、好冷……」

那軟嫩小嘴慢慢貼上了蔚景天溫熱的臉頰。

蔚景天側首便看見那顫抖且殷紅的唇，特別脆弱引人疼愛，不禁低頭在那唇瓣吮了一下，糯糯的很是清甜。裡面的小舌像是尋求慰藉，竟攀附上來，勾得他更加深入。

少年的腰在蔚景天手掌下磨蹭，帶著受鞭傷後的微燙，細摸下能觸到鞭痕的凸起。他動作極輕，來回間樹壁內只聽見細細的喘氣聲……

突然蔚景天把少年嚴嚴包裹好，他的頭轉向樹洞外，雙眼凌厲。外面不再是漆黑一片，瑩瑩綠火飄著，一盞、兩盞……百盞、千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

滔天的瑩火狂暴呼嘯著，尖嘯聲刺耳。它們洶湧澎湃，詭譎波盪。它們逐漸組成人的形狀，不，不是人，是奇形怪狀的東西，是由許許多多破碎器官組合的東西。

有的頭長在了腿上，跌跌撞撞走著；有的只有四肢，扭曲撐著在地上爬著；有的半截身體捧著自己已經潰爛腸子內臟，拖著步子……它們被什麼用拙劣的手段強行縫合在一起，腐臭味刺鼻難聞。在走動爬動間，地上留下一行行縱橫交錯的痕跡。

沒有生氣，只有死氣！這是活死人魄！這個給鍊氣期與築基初期試煉的地方，居然出現了祭練活死人魄這種邪鬼手段。

逃不出八陣圖的弟子怨氣集結而成的邪鬼 ，堪比結丹。

蔚景天一思忖，定是八陣圖的緣由。

原八陣圖按遁甲分成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此刻看天象，生死門調換了，把困死在陣內的修真者練成魄，魄殺人，死變魄，依次循環給偽八陣圖提供能量。

懷裡的少年開始難受的扭動，身體也變得越來越冷。看來是自己之前斷了他身體流轉的靈力，導致被邪鬼盯上。

蔚景天的眼睛冰冷到沒有溫度，周遭靈力暴起，丹田處的金丹急速旋轉，巨大的古松都被撼動到搖擺。

他怒喝：「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奪我懷裡人的生魄！滾出來！」

樹洞內開始變得越來越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