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頭時，台上的少年也正要走回幕後。

於樂咬了咬牙，一下子從座位上蹦了下來，「媽，你先去出口找姐姐，我去去就來！」也不等媽媽反應，他便縱身翻過圍欄，一溜煙奔下了樓梯。

大幕逐漸相合，劇場出入口的門閘也被拉開。廣播按部就班地開始播放歡送賓客的樂曲，座上的觀眾也開始準備起身。

於樂蹦下最後一級台階，縱身躍入樂池，朝舞台跑去。其間膝蓋不小心碰到譜架，他微微一顫，揉了揉膝，撥開前面的椅子，仍拚命向前奔赴。

他又爬上樂池台階，翻上舞台，向兩幕交縫處跑去。

一旁的工作人員見狀，忙趕了過來。

「哎，您不能……」

於樂便蹲下身，掀開厚厚的幕布，從底下鑽了進去。

「宋……」

於樂來到大幕之後，才發現台上已然一片漆黑。少年不見，只有正在搬三角鋼琴的工作人員迷惑地面面相覷。

他也不說話，便朝方才少年退場的舞台一角跑去。掀開一層又一層隔布，他終於來到了舞台後連接的長廊。

長廊之上，一盞小小的玫紅色照明燈沉靜地亮著。於樂恍然看到長廊盡頭立著一個瘦削的身影。

「是他！」

他向長廊盡頭奔去。方才的鋼琴聲似乎又在意識中響起，那靈活的手指，優雅的姿態，又好似再度浮現在眼前。

「宋……」

他正欲喚他的名字，便見一個女孩從一邊的轉角捧著一束鮮花走了出來。

「尋歌，剛才彈得真好。」女孩笑著，把花遞上前去。

他看見宋尋歌伸手接住了鮮花，也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於樂覺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震蕩。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好似靈魂被抽幹只剩下一具軀殼，又好似被扼住了每一寸呼吸以至無法喘氣。他見到不遠處兩人的剪影，一個舉頭，一個俯首，而他心中卻像被挖空一般，任憑什麼慨嘆都難以裝填。

他低下頭，下意識向後退，想就此離開。

「等一下。」

於樂聞聲，猛得抬頭。

宋尋歌並不轉過身，只是把花又交還給面前的女孩，輕聲說：「白鷺，你先去休息室等我，我一會兒就過去。」

什麼？白鷺……理事長？

於樂忙移眼去看那個女孩，女孩這時也扭頭看向他。

「咦？這是……於樂同學？」白鷺疑惑地走到於樂身前，「於樂同學，你怎麼在這兒？」

於樂驚慌失措，不知該說什麼，嘴裡嗚啦道：「啊……我，我……」

「我邀請他來看我的演出。」宋尋歌走了過來，說道。

「哦……」白鷺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她看著於樂滿面的惶恐，不禁笑道：「於樂同學這是怎麼了，像是做了虧心事似的。」

「沒有沒有！」於樂忙擺手。

「白鷺，你先去吧。」宋尋歌拍了拍她的肩膀。

白鷺點了點頭，對於樂說：「好好向你們部長取經，他呀，可厲害著呢！」說罷，便笑著離開了。

「理事長再見！」於樂忙道。

宋尋歌把方才拭手的方巾疊好，走到於樂身前。

「熱嗎？」

「啊？」於樂一愣，傻傻地望向宋尋歌，「不……不啊……」

「那你流那麼多汗？」

「我……我剛跑上來的……」於樂辯解道。

「嗯。」宋尋歌伸出手，把方巾遞到於樂胸前，「擦擦吧。」

「謝謝……」於樂接過他的方巾，卻緊緊攥在手裡，象徵性地用拳頭抹了抹臉。

「你怎麼知道是我？」

兩人同時開口問道。

宋尋歌輕輕一笑，說：「作秀結束後，你是最後一個掌聲，我……看見了。」

於樂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難為情。

他低下頭，說：「我……你剛開始彈的時候我就覺得像你。可是我在上面看不太清……直到最後你站起來鞠躬謝幕，和那天我們開小會時的姿勢……一模一樣……所以我就……」

「記這麼清？」

「我說過……我很在意一些……小事……」

於樂只覺得大腦一切空白。在這昏暗的長廊中，面對著宋尋歌，只覺得自己已不再是自己，而宋尋歌卻仍舊是宋尋歌。

「剛才，幹嘛替我打掩護？」於樂問道。

「什麼？」

「就是剛才理事長問啊……」於樂捉急道，「你幹嘛說是……邀請我來？」

宋尋歌笑了笑。

「我有理由的，我能解釋！是我……」

「是你姐姐帶你來的，是嗎？」宋尋歌笑著打斷他。

「啊，是啊，你怎麼知道？難道你認識我姐？」於樂更加不解地問道。

「嗯。」宋尋歌微微點了點頭，「也不算認識吧。」

於樂還想再問，方才追他的工作人員便氣喘吁吁地從後台奔了過來。那工作人員身後跟著兩個身材魁梧的保安，也一副凶煞模樣。

「哎你你你……」工作人員說著便要上前抓住於樂。

宋尋歌揮了揮手，開口道：「沒事。」

「小宋先生，他剛才……」

「沒事的。」宋尋歌不動聲色道，「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

於樂心頭又是一震。

「啊？是這樣啊，那也不能違規……」

「我替他道歉。」宋尋歌上前一步，微微一鞠躬，「對不起。」

工作人員和保安見此，一懵。那工作人員也慌忙鞠躬道：「沒事沒事，既然是小宋先生的朋友，那也就沒事兒……但是下次不能這樣了啊！」

「好……好，我一定不再這樣了！」於樂瞪大了眼，答應道。

待那工作人員帶著保安離開，於樂復又看向宋尋歌。

「我們……是朋友了嘛？」

宋尋歌一笑，「你說呢？」

於樂撓了撓頭，傻傻地笑著。

「所以，什麼事呢？」宋尋歌問道。

「啊……什麼什麼事？」於樂迷茫地問道。

「演出剛結束，就這麼急著找我，不僅是為了知道我是誰吧？」宋尋歌柔聲笑問。

「噢！」於樂一拍腦袋，「對對，我是想說……」

想說什麼來著？緊張的神經突然鬆弛，反教他一時忘記了想要說的話。

「我是想說……想說……嗯……你彈得真好！」於樂的眉毛已蹙成了一團。

「嗯。我知道。」

「還有還有！」於樂突然一跳，「我想起來了！我是想說，剛才你一共彈了十支曲子，除了第一首不是彈給夕陽，我沒有聽過。其餘九首，分別是按時間順序，從夕陽西沉，到半入雲，再到火燒雲，再到晚霞，各兩首，一隻正曲，一隻變奏。這裡面有尤滋爾的《煙火》，還有布萊恩·克林的《蝴蝶華爾茲》……最後一曲算是終章，是彼得·吉爾米亞斯的《黃昏》，對不對？」

於樂的眼裡像是點滿了星星，滿懷好奇與希望地望向宋尋歌的眼。

這是他第一次直視他的雙眼。

宋尋歌的唇翕動著。他的眼波顫動，似乎也有光在閃爍。

「對不對呀？」

「對……」良久，宋尋歌終於一笑，點了點頭。

「嚇死我了！」於樂忙原地轉了個圈，「我以為我說錯了啥又惹你生氣了呢！」

「沒有……」宋尋歌低下了頭。

「你……怎麼了？」於樂覺得有些不對，上前來，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握住宋尋歌微微發顫的臂膊。

「謝謝你。」宋尋歌抬起頭，笑了笑。

那笑容比落月銀輝還要皎潔。

「謝謝我？這有什麼可謝的？」

宋尋歌看了看被於樂握住的左胳膊，於樂一怔，這才發現自己還握著宋尋歌的手臂，忙鬆開來，尷尬道：「不好……不好意思啊！部長……」

「叫學長吧。"

於樂眨了眨眼，笑著點頭道：「好。學長！」

「第一首是我自創的落日序章，所以你沒有聽過。」宋尋歌說道。

好厲害啊！於樂心中驚嘆。

宋尋歌淺淺一笑，嘴角上勾道：「這回，不再覺得鋼琴彈來彈去都是一個意思了吧？」

「啊這……」於樂羞愧地抓了抓臉。

這時，於樂的上衣外套口袋嗡嗡地響了起來。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喂！於樂！你這個臭小子！你幹嘛去啦？！我和你姐在門口都等得天塌地陷啦！你到哪鬼混去啦？！啊？你這個臭小子……」

於樂嚇得忙掛斷電話，吐了吐舌頭。

「那個……學長，我得先走了。」於樂道。

「嗯。」宋尋歌微笑地點了點頭。

玫紅色的小燈仍舊淡淡照著，只是長廊再不令人覺得昏暗了。

於樂向宋尋歌道別，便回過身去，向長廊另一頭走去。

「於樂。」

他聞聲轉過身去。

「下回，也來看我的演出吧。」宋尋歌站在原地，微微笑道。

於樂一愣，旋而開懷道：「好！一定來！」

他開心地轉身離開。正當要伸手掀開幕布下舞台時，他一怔，縮回已經伸出的右手。

原來宋尋歌的方巾還被他緊緊地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