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日色彷彿能解人意，能將所有凌厲掩藏在薄雲之後。輕盈的霧氣遮住熾熱日光，只餘下微醺的空氣飽含著親密的訊息。

於樂趴在車窗跟前，舉起兩隻手在窗戶玻璃上彈著什麼。

「彈鋼琴呢？」於音轉過臉，笑問道。

「沒有，」於樂放下手，「我哪會呀。」

於音見於樂若有所思的樣子，打趣道：「怎麼？你想學鋼琴呀？」

「嗨呦，你就饒過他吧！讓他把他那爛臟成績搞好，我就謝天謝地了！」媽媽拍著腿，笑道。

於樂撓了撓後頸，搖搖頭：「嗯。還是算了吧。」

「不過小音，你能想到帶媽和你弟來看演出，也是挺難得的。」媽媽說著，端詳起手中的紅色心形卡片。

「是呀，我記得姐以前都只一個人來。」於樂憨道。

於音不說話，只低頭無奈地笑了笑。

出租車停在燕南市歌劇院門口的噴泉廣場。於音從副駕駛上下來，為後座的媽媽和弟弟開門。

「哎呀！我可是好久都沒來這兒玩兒了！」於樂一個雀躍蹦下了車，伸起了懶腰。

「腳下注意著點兒！沒樣子！」媽媽嫌棄道。

「媽……」於音合上車門，走到媽媽跟前。

「媽，那個，您和弟弟把請柬先給我吧，我去……換票。」

媽媽和於樂把手中的心形請柬給了於音，便進了歌劇院大廳里等她。

迎賓大廳里已然熙熙攘攘，著裝優雅的人士笑盈盈走過。於樂抬頭看了看前面幾個穿著西裝的高個子男生，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可憐兮兮地看向媽媽。

「免開尊口啊！」媽媽白了她一眼。

於樂正想分辯，便見於音拿著兩張票聯走了過來。

「唉？這請柬就沒有啦？」於樂疑惑道。

「噢，那個……請柬給工作人員了才能換票。這是你們的票。」於音說著，便把票聯遞給媽媽和於樂。

於音領著於樂和媽媽檢票進場。三人隨著人流穿過歌劇院拱形的迴廊，進入

金碧輝煌的馬蹄型劇場里人頭攢動。起坐喧嘩間，人們無不交談著對一會兒的演出。半包圍的環形劇場，四壁懸著許多西方大家的油畫，而每一層樓梯轉角亦都置著一尊尊漢白玉的雕像。

「嘖嘖，太上流了！」於樂站在入口，仰頭看著上面的旋轉式三層觀座，驚嘆道。

「是比我們學院的大會堂好一些。」於音笑著說，「媽，小樂，你們的座位在二層。看——"說著，她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位置，「你帶媽上去吧。」

「那你呢？」媽媽問道。

於音咬了咬唇，拍拍媽媽的背，說：「我們……音樂學院在前排有專席，這場演出也是我們的觀摩作業。我……得先去找我同學。」

「噢……」媽媽往前瞅了瞅，「那一會兒結束了……」

「我在門口等你們！」於音搶道，「小樂，把媽領好。」

「知道啦大忙人兒！到哪兒都想著學習。」於樂笑著，領著媽媽上了樓梯。

媽媽還想囑咐於音什麼，不料她一扭身便跑開了。

「這孩子，今天怎麼這麼奇怪……」

一刻鐘後，人們逐漸落座。入口的門閘被工作人員拉上，劇場內的照明也漸次熄滅，舞台上的聚光燈慢慢亮起，一束束光打在了巨大的紅幕之上。

「尊敬的各位來賓，歡迎蒞臨燕南市歌劇院萬國樂堂。演出開始前，請您仔細核對您的座位號與座位，並留意附近的安全出口。我們的《夕陽禮讚：戀之鋼琴曲》演出即將開始。演出期間，請您不要……"

「是鋼琴啊……」於樂自言自語。

報幕結束後，萬籟俱寂。

猩紅的幕布緩緩揭開，一架烏黑髮亮的三角鋼琴顯現在舞台中央。聚光燈金色的光芒一齊攏去，使透黑的鋼琴更折射出幾分凌厲。

一片岑寂之中，一個少年身影從幕後的黑暗裡慢慢清晰。他筆挺的身子逐漸融入聚光燈的光芒，與鋼琴一齊被勾勒出金色的輪廓。

少年立在鋼琴前，緩緩屈身，將琴凳後移，走到鋼琴前。

落座。

於樂一愣，猛地眨了眨眼，覺得這舉手投足好似在哪裡見過。他往前坐坐，雙手搭上前排的座椅後背。

少年輕輕抬手，放在琴鍵上。他深呼一口氣，右手微抬，懸在半空中。

「這是……」

突然，少年的右手重重墮入琴鍵之中，緊接著，方才靜默的左手亦在右手餘震之下開始蝴蝶般翩然。右手縱向起落，左手橫向滑舞，鮮快的琴音便如山洪一般傾瀉而出。

於樂已目瞪口呆，表情早已凝滯。

他甚至能察覺到自己的眼皮和雙手在一起顫抖。

「不好意思，請您坐好可以嗎？」前排的一位女士回過頭來，有些不滿地看向於樂。見他沒有反應，更慍怒道：「你的呼吸已經噴到我脖子上了！」

於樂一怔，連忙尷尬地擺手道歉，向後坐好。

「看個鋼琴作秀，還這麼沒有樣子！」媽媽責怪道。

於樂的眼睛仍舊鎖定在少年身上。

「不對……」他自言自語著，「我見過他，我見過他……」

少年的琴聲逐漸變緩。

慢慢地，一曲緩慢而憂傷的音樂從他指間流淌而出。他左右手來回遊移，不時交換互點，強弱分明，使琴音不至於淪為酥軟。

「這才是夕陽……」於樂輕呢道。

緊接著，少年的手又一上一下再黑白鍵間交互，一曲變奏悄然響起。旋律雖與方才類似，可加上黑鍵後卻平添了份悠遠和神秘。於樂痴痴地聽著，在他腦海中，斜陽已然埋入雲海，金黃蛻為淡紫，虛弱卻綿延的殘霞遲緩地在天際攀爬。

一小時後。琴聲漸歇。少年的手仍停留在鋼琴上。

劇場內燈光霎時亮起，台下瞬間掌聲雷動。

「這娃彈得不錯呀！」媽媽感嘆道。

於樂覺得眼角有些許濕潤。他鼓掌的兩手已經通紅，可遠比不上此刻他的眼眸。長達一分鐘的掌聲終於停息，惟他仍舊難忍心頭感動，依然拍著手。

「好了，好了！小樂，可以了！」媽媽忙揪了揪於樂的衣角。

他是全場最後一個熄滅掌聲的。

台上的少年起身，走到台前。此刻，從樂池到舞台，所有的燈光都霎時間一起打開。他看著面前的滿座，微微一笑，款款鞠了一躬。

又是一陣掌聲響起。不過這一次，於樂已不再鼓掌。

他睜大雙眼，慢慢站了起來。

「哎，小樂，你幹嘛呀！」媽媽見狀，忙去拉他。

「真的是他！」

「快坐下！」媽媽一把將於樂拽坐了下來。

「你今兒是怎麼了？這麼不守規矩？」媽媽批評道。

「這個男孩，我見過的。」

於樂會心一笑，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