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拋到了青樓的某張床上。

床下面滾落了衣不蔽體的兩位知心人，我把紗帳從臉上扒拉開的時候，他們還在床底下難分難捨。

我尚未搞明白他們為何要在床下，就聽到了女人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在我奪門而出的時候，餘光還瞥見那位仁兄一手套褻褲，一手拿棍棒。

我真想問問那個使術法帶走我的朋友師從何人。

我一路奔出青樓，停在了一個精緻的閣樓外頭想喘口氣，卻冷不丁撞上了誰的胸膛，那人一開始似乎是想拉開我，後來忽然止住了動作，反而將我往街邊帶了帶。

「槐序？」

我懵懵然抬頭，看到了長眉微皺的元禮。

我：......

熱鬧的街道彷彿突然寂靜無聲了。

我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覺得自己此刻十分狼狽，特別是在元禮這樣的小輩面前。

「槐序，怎麼了？」元禮這時候倒是很溫和，他托起我垂著的頭，替我擦了擦臉上的灰。

「沒，沒事，你怎麼在這？」我輕輕避開他的手，略有些結巴的轉開了話題，自元禮長大之後，我便不大適應這些親密的舉動了。

元禮臉上微微錯愕，他垂下眼睫，若無其事道：「我來凡間辦點事。」

我遲鈍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是來尋我的......

我看了看天色，突然想到東衍還在茶樓，便跟元禮告辭說要去找個朋友，然後急匆匆的就想走。

元禮一把拽住我，臉色又黑了下來，沉聲道：「你說的朋友，可是東衍？」

咦？我十分驚訝，莫非元禮真會讀心術嗎，我靈光一閃，道：「你可曾聽說過髓玉？」

元禮一怔，緩緩看向我，眼底劃過一 絲驚詫，他張了張口，正要說話，我們側方卻咻地射過來一支長箭，直取元禮面門。

「小心！」

元禮單臂拖過我，輕飄飄的避開了那支箭，我回過神，看見旁邊柳樹上被深深的鑿了一個洞，地上還落著那支箭的殘骸，可見力道之大，令人駭然。

若元禮如我一般是個凡人，此刻他已沒命了。

元禮半摟著我，臉色較平時更為沉穩，黑目卻蒙上一層冷意，我靠在他懷裡，聽見他心臟處「砰砰砰」劇烈的響著，想來他此刻是很生氣的。

前方傳來馬蹄聲，我抬頭一看，有一群穿重甲的人騎著馬向我們而來，為首一人虎背熊腰，目光兇狠，手裡握著一把長弓。他們身後還跟著許多步行的侍從，隨後他們分成兩列，迎出了一位身騎白馬的風流公子。

人間凡是衣著華美，樣貌中上的年輕男子，皆可被稱為風流公子，這是我和姻緣仙子挑燈夜戰看話本檢討出來的規律。

但我觀其面相，油頭粉面卻印堂發黑，近日恐遭不幸，或許這會就要亡於元禮劍下了。

那風流公子騎在馬上，接了旁邊小廝遞過來的摺扇，然後他指了指我們，冷笑道：「就是你們倆壞了我的好事？」

我和元禮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的茫然。

「把他們都給我帶走！」

我直起腰就要理論，元禮卻突然捏了捏我的手，我看向他，他勾起唇角對我搖了搖頭。

我放下心來，走到那公子面前，揚聲道：「走吧。」

那人揚鞭打馬轉過身去，又突然轉回來，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著我。我驚出一身雞皮疙瘩，此人眼神油汪汪的，幾乎要黏在我身上了。

終於，他滿意的點了點頭，大手一揮，對他旁邊的狗腿道：「此人身段不錯，直接將他送回我房裡。」

我：.......

我指了指自己，艱難道：「公子，你別看我戴著帷帽，我其實是一位男兒郎。」

誰知此人更喜，歡快道：「是男子更好！本公子就好男風。」

許多年不曾來這繁華人間，這些公子哥兒的口味變化這般快嗎。幾百年前，我還曾和酒友結伴看胡姬起舞，看花魁攬客，如今這世道竟連男子的清白也有人覬覦了。

我沉吟半響，覺得該提醒姻緣仙子換話本冊子了，如今那些才子佳人已然跟不上潮流了。

風流公子的跟班們正氣勢洶洶的要過來押我走，我後邊卻突然繞出一個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我回頭看見元禮還在後邊杵著。

那這位同樣一身白衣的仁兄是？

這位大兄弟擋在我面前說：「李兄這是怎麼了？帶這麼多軍士就為了抓這兩個人，讓李將軍知道了，未免有些得不償失吧。」

李公子氣急敗壞道：「周銘，你少拿我哥壓我，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小人自然算不上什麼人物，」周銘彬彬有禮道，他說著從袖口拿出了一條紅色的長鞭，漫聲道：「不知這個如何？」

我這時已溜到元禮身旁，見了此景，我悄聲道：「莫非他想用這個威嚇李公子？我想瞧瞧他的鞭法......」

元禮低頭瞥我一眼，將我按到了他身後。

「少說點話。」

「......哦。」

周銘掏出鞭子和李公子對峙後，這個風流紈絝見了這條鞭子跟見了鬼一樣，神色突地蒼白下來，他嘴唇抖動幾下，顫聲道：「你居然把她給叫回來了，算你狠，周銘，我記下了！」

他放了一番狠話，就領著他浩浩蕩蕩的侍從離開了，那幾個跟班落在後頭，左瞅瞅右瞅瞅，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過來逮我。

周銘倒果斷的很，猛地抽出鞭子在他們眼前揮了一圈，疾風掃下來幾根斷髮，鞭尾落在地上，灰土四濺，那幾人抱著頭逃也似的跑遠了。

元禮迎上前對周銘作了個揖，誠摯道：「多謝公子相助。」

周銘回了一禮，卻滿臉歉疚道：「是我對二位有愧在先。」

他收起鞭子，將我們請到路邊的小攤上，就著一碗發澀的涼茶和一碟土豆米，跟我們講清了這件事的原委。

剛才那座閣樓是醉仙樓的花魁伊茗所居住的地方，今日是她第一次侍客。伊茗本人美貌非常，對他人的長相也要求頗高，她在前幾日向全城宣告，入幕之賓必須得是玉樹臨風的美男子，未婚而有意者可至樓下等待，到時她高坐閣樓，挑選最合心意的男子一度春風。

於是今日城中有點姿色的男人都齊聚大堂，渴望一親芳澤，剛才那位李公子就是最有望成功的人選。

周銘喝了口茶，繼續道：「本來李岩就對伊茗分外上心，更別說他生的不錯，還會吟詩作賦，所以伊茗也算看重他，誰知就在伊茗要選他的時候，你們二人突然出現在街上，被她看見了，便臨時變卦，非這位公子不可了！」

他拿手比了比元禮，嘆了口氣：「公子這樣貌，在男子中也是萬里挑一，我們城裡哪裡有您這樣的人。」

「伊茗會動心也在常理之中。」

「只是李岩太過混賬，竟派下屬來堵截你們，還不惜痛下殺手。」

元禮和我對視一眼，詢問道：「敢問李岩是何人？」

「李岩是京都權臣李太傅次子，雖不學無術，卻十分受寵，從小被李夫人溺愛，連李太傅也管不住他，只有他的哥哥，李河將軍能震的住他。」

「可惜李將軍公務繁忙，在營里練兵，分身乏術，便委託我去幫忙管教一二。我是李氏家僕，也算看著李岩長大，總算也還有點用。」

周銘言語之間十分謙卑，對李家的人也很恭敬，我卻總覺得哪裡奇怪，若單純說是家僕，怎會有這樣周到大氣的舉止談吐，還對主人家最寵愛的兒子有管教權力，想必有別的淵源。

還有剛才那條鞭子，他也隻字未提。不過我們到底是外人，窺探了這許多秘聞也不好再問了。

辭過周銘之後，我和元禮並肩走在街上，兩人沉默一陣，還是元禮先開的口。

他停下來看我，問道：「槐序，你在擔憂東衍嗎？」我低著頭，還在想剛才那條紅色長鞭，聽到他這麼問，便驚訝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出口發現不太對，我又補充道：「東衍他，以後再見也不遲。」

東衍同我不一樣，沒有我他更不會被拖累，找起東西來也會更方便，我也不必再被他「挾持」，一舉兩得。

至於那個女妖，她靈力流轉十分勉強，看著雖然強大可怖，實際只需一擊便會如高峰崩塌般往下潰散。所以，東衍其實是不需要我擔憂的。

我真是個自私的人，我默默的想。

元禮沉默了一會，突然伸手牽住我的左手，我一僵，下意識想掙開，他卻緊緊握著，溫柔而強勢的扣住了我的手指。

我只能獃獃的任他牽著，右手抬起來掩飾著摸了摸鼻子，心裡想著元禮到底比我年少，還像小時候一樣，喜歡跟我牽手。

「槐序，我不是小孩子了。」

「啊？」我一驚，元禮怎麼總能猜透我的想法。元禮輕笑一聲，無奈的看了我一眼，低聲道：「你總是這樣。」

我總是哪樣？我有點委屈，感覺自己的長輩身份要立不住了。

元禮牽著我往前走，含笑道：「罷了，晚上你想吃什麼？前面那家望月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