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衍說帶我出去走走，我沒想到是去人間。

人間三千世，他帶著我不知落到了哪裡，是一個繁華的所在，四處張燈結綵，商鋪林立，人來人往，熱鬧非常，和我從前待的那一處十分不一樣，想來這才是真正的凡間，果然如姻緣仙子所說有一股煙火氣。

我久沒見過世面，這裡瞧瞧那裡瞧瞧，東衍許是不耐煩我這樣跳脫，於是變了一根繩子將我和他的手腕連著。

我手裡還拿著他給我買的桂花糕和兔兒燈，此刻見了手腕上若隱若現的紅繩倍感新鮮，我揚了揚手腕，東衍手腕上的紅繩便開始顫動，我心思一動，笑道：「這倒有點像姻緣仙子的紅線。」

東衍走在我前面，我看見他的背影頓了頓，聽得他威脅道：「想繼續玩就別胡說。」

「哦。」

我心裡清楚，東衍此行絕不是為了帶我出來玩，外表雖看不出來，行蹤卻稍顯急切，想來是要尋什麼東西。

東衍長相招搖，來之前他還特意施個訣變了黑髮，如今看來並沒什麼效果。我沒想到當今的小姑娘們竟如此狂熱，黑衣也壓不住她們的少女心，一個個圍在我們旁邊，咬著手絹跺著腳，嘰嘰喳喳的。

我打趣道：「魔尊這一趟來，不知惹了多少姑娘春心萌動。」

「那你呢？」

東衍回過頭來看我，眼眸里有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我一愣，也獃獃的看著他。

東衍搖搖頭，沖我粲然一笑，分開人群，拉著我就跑，我一介凡人之軀，被他扯的跌跌撞撞，風度盡失。

只是，不知為何，我心裡彷彿對他這個舉動十分熟悉，曾經也有人這樣拉著我跑嗎？在遼闊的天際，漫天的雲海里穿梭，有人為我將月亮遮擋，和我共賞點點繁星，有這樣一個人嗎？

「你怎麼又發獃了？」

我回過神，看到東衍微慍的臉，他手裡還拿著一頂帷帽。

「戴上！」

我趕緊接住，心裡大為疑惑，男人的心思都這樣陰晴不定嗎？方才還對我笑，現在就變了臉色。

我擺弄著手中的帷帽，低聲道：「東衍，這個是女子的飾物，我身為男子.......」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適合你，」他又將它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替我戴在頭上，「你的樣子不能讓太多人看見。」

於是我緊緊閉上了嘴巴。

我對自己的樣貌一向沒什麼概念，因為不曾有人評價過，何況我從出生起，師尊就給我施了遮顏術，只有十分親近的人才能看見我的真容。

除了師尊外，便只有元禮和姻緣仙子。

元禮對自己的容貌尚且不在意，更不必說看我，而姻緣仙子則認真的同我談及過，說我不知怎的生了這樣一副相貌，實在是和我的心性很不般配。

而作為神仙界公認的有趣神仙，想必我的真實相貌一定很一般，或許還有些醜陋。

不知怎麼，東衍也能看見我的真實樣貌，所以才要我戴上帷帽，這樣跟在身後才不會太丟他的臉罷。

我垂著頭，竟還有一絲慶幸，東衍沒有嫌棄我。

「怎麼了，覺得自己丑？」

我抬起頭，看見東衍挑著眉，那抹惡劣的微笑又掛在他唇邊了。

我為自己剛剛的慶幸感到不恥。

我轉身走開，他又追上來扯住了我青衫上的飄帶，語氣紈絝的讓人想打他：「怎麼，生氣了？別生氣啊，你回過頭看看我就開心了，本魔尊風流瀟灑，玉樹臨風.......」

我猛地轉過身，差點撞上了他的胸膛，卻在和他對視的一瞬間意識到了另一件事：我和他應是第一次見面，為何行為舉止卻如此自然，甚至說出的話都透著一股熟稔？

我盯著他，幾乎要將他看出一個洞，過了一會，他微微轉過頭，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睛，低聲道：「你看什麼？」

「看你。」

這下換我坦然自若了，我這個人是最見不得他人窘迫的，若是見了，便要這人窘迫更甚。

「你從前是否見過我？」我問道

「從未。」東衍突然直視我，立刻否認了，我在心裡呼了一口氣，不知怎地竟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在傳聞中、在眾人眼中是聲名狼藉的龍族逆賊，在我心裡，卻只是相識了幾日、為人尚可的新友罷了，我有意將他當成一個朋友看待，因為所謂傳聞，便是有大半是不可信的。

「問這個做什麼？」

「無事，隨口一問罷了。」

東衍點了點頭，走在我身旁不說話了，氣氛忽然安靜下來，我蜷了蜷手指，一時有些無措，後悔自己有此一問。

「想不想去茶樓聽書？」東衍忽然打破沉默，又恢復成了他剛才的模樣，笑嘻嘻的給我指前面的一座樓，我望過去，那裡人潮湧動，進進出出的，生意十分紅火。

我性子喜靜，並不愛往人多的地方去，今日逛燈會無非是出於好奇，現在要和許多人擠在一個角落聽人講書，確實是有些難為我了。

可我又不願意敗他的興緻。

於是我遲疑道：「不知可還有雅間......」

「你擔心這個？放心，自然有的。」東衍從懷裡摸出一把金珠，在我眼前晃了晃，神秘道：「在凡間，財寶比鬼神更有用。」

我們進去時，茶樓的掌櫃正靠在櫃檯上昏昏欲睡，他半闔著眼，算盤搭在手邊，被撥弄的噼啪作響。他聽到動靜，抬起頭懶懶的打量了我們一番，便向裡間喊道：「小劉，趕緊過來招待客人！」說完，便又垂下頭繼續算賬。

想來我穿的青衫和東衍那一身樸實的黑衣入不了他的眼。

那個叫小劉的夥計從裡間跑出來，把長毛巾利落的往肩上一搭，問我們：「二位客官吃些什麼？等會小的好領你們去聽書，只不過觀眾席已滿了，怕是要擠在台下......」

東衍沖他擺了擺手：「不忙，」說著他踱到櫃檯前，將一袋金珠倒在台上，「嘩啦啦」的一陣聲響之後，我清晰的看到掌櫃睜大了他的小眼睛，臉上的八字髥須幾乎要支楞起來。東衍指尖捻著一枚金珠，對掌櫃道：「給我們安排一個好位置。」

「好，好好好，小人這就去！客官稍等片刻。」掌櫃忙不迭的將金珠掃到自己懷裡，興沖沖的帶著小劉上樓去了。

我戳戳東衍，捧場道：「魔尊果然厲害。」東衍捋了一把我的頭髮，點了點頭，顯見得十分受用。

不過片刻，掌櫃便下來迎我們上去了，他收了銀子，整個人分外殷勤，一邊吩咐夥計備上好茶和點心，一邊對我們絮絮叨叨：「兩位客官可趕上巧了，今日許先生興緻好，說要講兩場呢！」

「許先生？」

「兩位客官想必是外地人吧，許先生是我們這城裡最有名氣的說書先生，凡是聽過他說書的，無論男女老少，沒有不愛的！」

我驚訝道：「這麼厲害？」

掌櫃翹起鬍鬚，篤定道：「那是自然！許先生學識淵博，為人風趣，來我們城裡也有三四年了，只有一點，行蹤不定，我們至今也不清楚他住哪裡。」

說著，他又拍了拍胸脯，自豪道：「但許先生十分偏愛小店，來這裡說書的次數最多！」

幾句話的功夫，掌櫃已領我們到了二樓正中的雅間里，果然視野開闊，可以將下面的說書檯子看得十釐清楚，聽得聲音也明朗。

我主動給東衍倒了杯茶，試探道：「魔尊......」「咳咳！」東衍輕咳兩聲，端起茶杯的手頓了頓，意味不明的看向我。

我是個難得的聰明人。

我立刻又剝了一個黃澄澄的橘子遞給他，改口道：「東衍。」

「何事？」他微微勾起唇角，開始吃橘子。

「我何時能離......」我話還沒說完，下方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隱約還有兵戈相交的聲音，而東衍的神情也在這一瞬間冷肅起來，他緊抿著唇，視線卻牢牢盯住了離我們最遠的一張桌子。

桌上坐著一個紅衣女子，妖嬈美艷，顧盼生姿，手裡拿著一支晚香玉，見我們看她，便露出一個勾人的笑來。

我微薄的仙力告訴我，這是一個惹不起的大妖。

東衍面露不耐，手上已漸漸蓄起靈力，那女妖也亮出了雪白的獠牙，我被他們強大的靈力碰撞逼得往後退了一步，左手碰倒了茶水，將袖子給濺濕了。東衍注意到我，想捻個訣兒先將我送出去，我怕他分心，便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可以。

誰知那女妖剛被打飛出去，還吐著血呢，便用妖力將我纏了過去，牢牢吊在半空中，她目光陰毒，惡狠狠道：「魔尊今日若不將髓玉給我，我手上這麼一使力，他便要身死魂消了！」

我縮在空中，用餘力思考髓玉是什麼，難道東衍要找的就是這個？

「找死！」

東衍周身靈力突漲，我第一次看見他暴怒的臉，果然很兇很有氣勢。

可惜他還沒發力，我又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術法給卷沒了。

我在風中晃蕩的時候，很惆悵的想，東衍看見空中吊著的我突然沒了的時候，該是何等心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