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第八章
小說: 熱戀存檔讀取中 作者:碎海 字數:3861 更新時間:2021-06-30 04:15:45
「府吏再拜還,長嘆空房中,作計乃爾立。轉頭向戶里,漸見愁煎迫。」
氣氛隨著「府吏」對著空房的哀嘆而低沉悲傷。燈光驟然一暗,「劉蘭芝」走進為了行婚禮而搭建的青布蓬帳。黃昏已至,天際被墨色侵蝕,周身寂寥。「劉蘭芝」哀嘆道:「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說罷,便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
「府吏」聽聞此事,知道這便是永久地離別,踱步到庭院樹下,向東南望去哀嘆,自縊。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徒留下哀聲嘆惋和凄凄泣音。
台下一片寂然,人們被零落的掌聲喚醒,在經久不絕的掌聲中落下了帷幕。嚴哲側頭看向姜以律,眼眶突然紅了。
姜以律也側頭看向嚴哲,他此時臉色依然蒼白,卻擋不住眼中的歡喜。「很完美,不是嗎?」
嚴哲點了點頭卻又搖頭否認,半響,嚴哲說道:「我說過我肯定是全場MVP。」
姜以律笑著附和道:「對,全場最靚的仔。」
張晉勤也湊了過來:「我也演得不賴啊!不過這還不是我的最佳水準,我可是演技的天花板!」
嚴哲伸手把張晉勤的臉推了過去:「你這天花板我趴著都能夠到。」
張晉勤嘿了一聲,「要不是我誰能把你襯托得這麼完美無瑕?」
嚴哲嫌棄地看著張晉勤:「要點臉。」
姜以律抿著嘴偷笑,用手肘拐了拐嚴哲:「你也毫不遜色。」你這個沒臉沒皮的人也好意思說別人不要臉。
嚴哲表示自己沒聽見,拿出手機翻了一下大眾點評,問道:「今晚慶祝一下,出去吃?」
張晉勤雙手贊成,嚴哲抬眼看向姜以律。
姜以律猶豫了一下,「我得換一下衣服。」
嚴哲把手機遞給姜以律,說道:「那你等我,我一會陪你回去換。」說完,便拍了拍張晉勤:「走吧,後台卸妝去。」
姜以律拿著手機尋了個座位歇下。仔細思索了一會,自己的手機肯定是落在醫院裡了。剛才自己是未經允許偷偷跑出來的,估計護理人員會給他母親打電話吧。姜以律沒有絲毫慌亂,只是有些愧疚:又要給她添麻煩了。
從姜以律記事起,他和母親的關係就很生分。自己三天兩頭被送往醫院,陪著自己的都是護士小姐和主治醫生。薑母可能會抽一點閑暇的時間來看一眼自己。就只是看一眼,也不會坐下來。只是來確認一下自己是否還有心跳。
姜以律小的時候很害怕醫院的夜晚,他找護士站的值班護士借了打電話打給他母親,電話接通得很快,母親柔和的聲音從話筒了傳了出來:「喂,你好。」
姜以律顫抖著嗓音,努力壓制著哭腔:「媽媽,我一個人害怕。」
半響,她說道:「你是個男孩子。」
姜以律咬著嘴唇,淚珠子大顆大顆地湧出來。薑母那邊許久沒傳來聲音,問道:「你還要說什麼嗎?」
姜以律嘴唇都咬破了,鐵鏽味在嘴裡蔓延,但他依然漏出一個音節。姜以律聽見對面傳來一聲嘆息,隨之而來就是電話被掛斷的嘟嘟聲。姜以律用袖子抹了抹臉,紅著眼眶把電話還給了護士。
護士有些心疼這個小孩子,總是一個人呆在醫院裡,柔聲問道:「你要不要姐姐陪著你?」
姜以律搖了搖頭,甜甜地笑著說道:「謝謝姐姐,我是男孩子,我不怕的。」說完便自己跑回病房,他把門反鎖了起來,跑到被子里蜷成一團低聲抽噎。許久,他哭累了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姜以律醒來的時候是帶著氧氣面罩的,胸口貼著探頭,右手上打著吊針。耳邊傳來機器滴滴滴的聲音。姜以律眨了眨眼,眼前的視覺才明朗起來。病房裡空蕩盪的,淡黃色的針水緩慢的低落。他的手臂有些僵硬,胸口悶疼,難以呼吸。全身都在疼痛的叫囂著。眼淚在打轉,卻依然倔強的不肯滑落。
從那以後他的病房都不可以上鎖。這是醫院規定的。
姜以律是醫院的常客,照顧他的護士換過一批又一批——有些退休了,有些轉院了。都不長久。姜以律也不再刻意地去記住別人的名字和臉,記住又離開總歸會令人難過。
也是從那以後,姜以律沒再給薑母打過電話。雖然依然會背得她的號碼,但卻按不下那個撥號鍵。自己生病了就來這所醫院裡待著,反正也會有人告訴薑母,不需要他去浪費電話費。
姜以律曾問過他母親,為什麼不再要一個孩子?薑母聞言,從茶幾的抽屜里拿出來一份文件,遞給姜以律。
姜以律沒打開,就只是俯視著坐在沙發上的薑母,做著無聲的對峙。
薑母抬頭看著這個和他父親近七分相似的面龐,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之前你有過一個姐姐,她沒你幸運,她一歲兩個月就夭折了。穿著她外婆給她織的那件天藍色毛衣。」
薑母抽出了一根煙,姜以律不知道那是什麼牌子,薑母就拿著這根煙把玩著,也沒有點著。「我不信邪,然後有了你。你比她幸運,你挺過來了。」
「在你九個月時也出現了和你姐姐一樣的癥狀,我才知道,我的孩子患病的可能性很大。我沒法再拿一個孩子的生命去賭。」
「你比她幸運,你至少能過完成年禮。」
「你比你姐姐幸運。」
姜以律在原地站了許久,紅著眼眶看著薑母。「幸運嗎?」
薑母說道:「你的人生比她精彩。」
姜以律嗤之以鼻,他想說:她也很幸運,她沒經歷過我的病痛。但姜以律看著他的母親,又覺得她很可憐。他沒開口反駁。
姜以律見過那件天藍色的毛衣,和一隻金色小巧的長命鎖放在一起。鎖在一個長長方方的紅褐色木盒裡。
姜以律突然問道:「那她會保佑我嗎?她保佑了你和父親嗎?」
薑母拿著煙的那隻手驟然縮緊,煙被從中間折斷。半響,她說道:「是我對不起你,孩子。我沒盡到一個身為母親的責任。我也知道你恨著我和你爸爸。我們也很自私,我們不想再經歷一次喪子的悲痛了。」
姜以律低垂下雙眼:「這就是那麼多年你們對我不聞不問的理由?」
薑母沒說話,把煙丟進了煙灰缸里。
姜以律覺得很好笑,白髮人送黑髮人既然成為必然,那就避免感情的產生。可是身為人,你怎麼能避免得了感情呢?
可姜以律又覺得這種做法無可厚非,同樣的痛苦沒必要仔經歷第二次。
姜以律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這次談話就像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小插曲。薑母把傷疤揭開,露出鮮紅的皮肉,又拿出繃帶將它遮住,等待著它在將來的某一天痊癒。
可是痊癒了也會就下疤痕,刻進骨子裡,流淌在全身的血液里。
姜以律也不再乞求薑母和他玩一個母慈子孝的遊戲。他看得很開,他只要做好分內的事就可以了。
至於生死,那都是命。
姜以律看著嚴哲的手機,是個很簡單的白色觸屏機。連手機殼都是買手機時送的透明軟膠材質的。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鈴聲姜以律很熟悉,林志穎的《十七歲那年的雨季》。來電只有一串電話號碼,沒有名字。姜以律很熟悉,他一直背得這個號碼。但他沒接,電話自動掛斷。對方也沒有接著打過來。
姜以律看見換回常服的嚴哲正向他這邊走來,他站起來把手機遞給嚴哲。「剛才有個人打電話過來。」
嚴哲點開手機,問道:「誰啊?」
姜以律注意到嚴哲的手機都沒有密碼,「只有號碼。」
嚴哲回撥過去,接電話是個聲音溫柔的女人,他聽出來是姜以律的母親。嚴哲把手機遞給姜以律,自己則是走去一旁等著張晉勤。
姜以律率先開口:「喂。」
薑母語氣很溫和,沒有絲毫責怪的意味:「你手機落在醫院了。」
姜以律:「出來的時候有些急,忘了。」
薑母:「你一會玩夠了就回醫院去,聽醫生安排。」
姜以律嗯了一聲:「我知道。」
薑母:「那我掛了。」
姜以律就這麼一直把手機放在耳邊,直到聽到嘟嘟嘟的聲音才把手機放下。他走到嚴哲身邊,把手機遞給嚴哲。
嚴哲把號碼存進手機里,肯定道:「你是悄悄從醫院跑出來的。」
姜以律搖了搖頭:「不是悄悄跑出來的,他們沒注意到我而已。」
嚴哲看著姜以律依舊蒼白的面孔,問道:「那你一會還要去醫院嗎?」
姜以律「嗯」了一聲,說道:「一會吃完飯再去。」
嚴哲拿手機翻了一家菜館,遞給姜以律:「你看山藥烏骨雞怎麼樣?」
姜以律往下劃了看幾眼,評價道:「好像有點淡了。」
嚴哲不給姜以律挑的機會:「就這個,有蘸水的。」
姜以律頗為可惜:「之前我沒在你們就去吃火鍋,我一來就只能吃些清湯寡水。」
嚴哲低垂下雙眼:「等你病好了帶你去吃。」
姜以律接受了這個提議:「可以。」
嚴哲用手機編輯著簡訊,問道:「我先回去陪你換個衣服,一會和張晉勤學校門口見。」
姜以律嫌麻煩:「吃完飯就回醫院了,不換了。」
嚴哲點了點頭,又把打好的字刪了:「行吧。」
可惜張晉勤連提建議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板上釘釘。不過依舊是他吃的最多。姜以律很喜歡他們家的山藥,煮得恰到好處,吃在嘴裡軟軟糯糯的。
張晉勤走著路不時蹦跳兩下,看得姜以律有些奇怪:「地板燙腳?」
嚴哲湊到姜以律耳邊:「我上次和他吃完飯也是這樣,我都想裝作不認識他了。」
張晉勤又轉過來倒著走路,說道:「吃撐了,這樣好消化。」
嚴哲很嫌棄:「晚飯七分飽,你少吃一點不就行了。」
張晉勤連忙搖頭:「這不行,我晚上會被餓醒,特難受!」張晉勤到了公交站台,朝他倆揮了揮手,「我在這裡等巴士,放假回來見嘍。」
嚴哲和姜以律揮了揮手,繼續向前走上了天橋。姜以律問道:「放假?」
嚴哲把手裡的可樂瓶丟進垃圾桶:「是啊,月假,回來就月考。」他轉頭看著姜以律,撓了撓頭:「這兩天你還不在,我都能預料到我月考的悲劇了。」
姜以律笑看著嚴哲:「如果你不嫌棄醫院裡的消毒水,那可以來找我。」
嚴哲腳步滯了一下:「我可以來醫院找你嗎?不會影響到你吧?」
姜以律把手上的針孔露給嚴哲看:「只是吊針,不會影響什麼的。」
嚴哲看見姜以律蒼白的手上留下零星幾個針孔,還有個地方淤青一片,不由自主地拉住姜以律的手,冰涼到有些扎人。「疼嗎?」
姜以律愣了一下,沒有掙脫:「沒感覺。」
「是嗎?」嚴哲的手指摩挲著姜以律手背上打針後留下的疤痕,心想道:怎麼我會那麼疼呢?
街上的路燈驟然亮起,路人匆匆忙忙從身旁略過,揚起一點點風,拂過鬢邊的碎發。兩個少年修長的影子在身後交疊在一起,影影綽綽。
嚴哲低頭看著姜以律被燈光柔和了的臉龐,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是喜歡他的,嚴哲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