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以律把筆擱下了，杵著下巴看著旁邊的嚴哲「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慘烈戰況，一度懷疑這人是不是兩幅面孔——剛才打籃球時還熱血沸騰的，現在就成了霜降後的白菜田了。

姜以律用手肘拐了拐嚴哲，「沒事吧。」

嚴哲「啪」的一聲把筆放下，又連忙把筆拿起來來回撫摸，口中念叨著：「這筆賊貴，磕不得磕不得。」

姜以律拿過嚴哲的作業瞟了幾眼，也放下了。「算了，你也別折騰了。」

說慘烈是真慘烈，大題憑著感覺洋洋灑灑地寫得滿滿噹噹，證明在最後就來一句：由此可證。然後把人家要求證明的抄一遍。計算題就隨意了，把自己能套用的結論都給套進去，反正算不出答案。

嚴哲把身子往後仰，頭擔在靠背上，「我覺得也是，像這樣下去，我今晚還指不定能不能睡呢。」

嚴哲轉頭看向姜以律，又補充道：「我這是典型的放假綜合征，可能兩個月就好了吧。」

姜以律想了一下秋季學期的時間，發現此人挺會精打細算的：「然後沒兩個月又放假？」

「差不多吧，我基本都這樣。」嚴哲起身從旁邊書架上隨便抽了一本書，隨便翻了幾頁，「反正作業放在面前，我覺得幹什麼都格外有勁。」

姜以律懶得多說，收好作業就準備回去了。

嚴哲對著姜以律揮了揮手，又突然想起了什麼：「熱水，還有毛巾！」

姜以律沒有回頭看見站在走廊上扶著欄桿的嚴哲，答道：「知道了。」

嚴哲的作業因為格外壯闊，第二天就被辦公室里的老師傳了個遍。

五班數學老師宋齊也是個才畢業大學生，看著這份作業也是感慨萬分。「先不說其他的，至少他想著填滿了。這份認真是不能否認的。」

另一個班的數學老師湊過來，大致看了一眼：「證明題這麼做我還想得通，但是這個立體幾何的建系就真的只能誇他腦洞挺大的。」

「你別急，你看這個。」宋齊又把嚴哲入學考試的卷子拿了出來，把兩道圓錐曲線的題放在一起，「你看看，一模一樣，橢圓雙曲線一模一樣的套路，他連個公式都捨不得換一下。」

宋齊放下卷子哭笑不得地做出了一個中肯的評價：「模板用得挺溜。」

當事人嚴哲完全不知道辦公室里發生了什麼，他現在有面臨著一個更嚴峻的問題——

他們班的語文老師陸歲英雖然已經五十歲出頭，但整個人體態優雅，穿著過膝長裙，脖子上還系了一條絲巾，待人又溫柔，說話和和氣氣的。特別是對嚴哲這個轉校生。「這個《孔雀東南飛》是我國古代歷史上最長的敘事詩，為了方便理解，那我們就以舞台劇的形式來演繹它。」陸歲英點起了嚴哲，溫和地對他說道：「你可以嚐試一下焦仲卿這個角色嗎？」

嚴哲撓了撓後腦勺，吞吞吐吐道：「大概可以吧……」

陸歲英點了點頭，意示嚴哲先熟悉一下課文。

嚴哲坐下來看著這篇文言文，真的頭頂人家兩個大。他之前背個《師說》就差點給他餘生青燈古佛了，現在不僅要背，還要演——給他一個痛快得了！

姜以律就這麼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笑看著嚴哲，捂著嘴朝他這邊問道：「能行嗎？」

嚴哲把頭埋進書里，悶聲道：「不行也得行啊。」

選劉蘭芝的扮演者時多花了些功夫。嚴哲在女生中人氣不錯倒也不假，只是當著大家的面演多少還是有些猶豫。最後選了一個短髮齊耳的小姑娘。

嚴哲搜尋了一下大腦，實在對這個小姑娘沒什麼記憶。便扭過頭問姜以律：「這女生是誰啊？我好像沒印象啊。」

姜以律也搖了搖頭，「我也不認識。」

這還是嚴哲的前桌張晉勤轉過頭給解釋道：「我原來和她一個班的，叫田禧晴。這個女生膽子有些小，不過語文功底是真的強。」張晉勤越說也來勁，「今晚還去打籃球嗎？體委約了四班，還有啦啦隊，什麼學姐學妹那些，都可正了……」

「張晉勤。」

「誒誒誒，在呢！」張晉勤被這一聲嚇得手中的筆都甩了出去。

陸歲英慢慢走了過來，把筆撿起來放在了張晉勤的桌子上，「你覺得太守這個角色怎麼樣？」

張晉勤哪敢說什麼，「我覺得我可以，完全沒問題！」

陸歲英很是滿意地朝張晉勤點了點頭，意示他可以坐下了，「選角結束，那麼現在我們先來熟悉這篇課文。」

張晉勤坐下後用手指著課文，一個字一個字地扣。

嚴哲用筆指了指張晉勤的後背：「沒必要吧。」他都還沒開始哭天嗆地，怎麼就有人來搶戲份了？

張晉勤哭喪著一張臉轉過來，悄聲說道：「這篇文里哪來的太守啊？」

姜以律聽見後抿了抿嘴，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嚴哲則是直接向張晉勤比了個大拇指。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張晉勤就搬了凳子坐在嚴哲和姜以律面前，直吐苦水：「這個演舞台劇，你知道什麼概念嗎？陸老師她有大禮堂的鑰匙！到時候我們得去那演。」

嚴哲一隻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擺了擺：「只有自己班的人，怕什麼？」

姜以律搖了搖手指，告訴了嚴哲一個殘酷的事實：「我之前在一班時，她帶著原來五班的學生演了《燭之武退秦師》，邀請了全年級的學生和老師，現在大廳里還有招生宣傳照。」末了又添上一句：「效果是真的不錯。」

張晉勤連忙點了點頭，附和道：「一個年級，就咱們一個班一個節目，你就是全村最靚的仔。」

嚴哲被這波操作給驚到了，「不耽誤其他班上課的嗎？」

張晉勤趴在椅子靠背上：「哪能吶，校方都說學生壓力大，要給學生們適當的娛樂和放鬆。也就咋們學校高中沒晚自習了，不過聽說高三晚上就得上課了。」

嚴哲這內心波瀾壯闊，猶如滔滔江水拍打著海岸：給學生們娛樂？那感情我是樂子唄？

張晉勤拍了拍嚴哲的肩，原封不動地把大拇指還了回去，「加油！」

姜以律也向嚴哲比了個大拇指：「加油！」

嚴哲奔潰地看著姜以律：「你怎麼也跟著湊熱鬧？！」

嚴哲被這個消息打擊地整個人繼續當霜降後的白菜田，趴在桌子上不知人間冷暖。

宋齊抱著數學作業進來，還特地把嚴哲的作業放在了最上邊。一進來就看見嚴哲趴在桌子上，頗有點人間不值得的模樣。

宋齊站在講台上，一邊調試著擴音器一邊問道：「嚴哲同學這是怎麼了？無精打採的，看見我就那麼不樂意嗎？」

張晉勤連忙搶答道：「他這是因為舞台劇興奮地茶飯不思啊！」

全班發出一陣鬨笑聲。宋齊帶好了擴音器，也開玩笑道：「那行，記得給我留一個vip座位。」

全班又是整齊回答道：「好！」

宋齊：「好了，玩笑開也開了。咋們要來辦正事了。嚴哲同學，你能起來給我說一說你的作業嗎？」

嚴哲這下是真的生無可念了，站起來等著老師的教訓。

宋齊：「你旁邊就是姜以律同學，你可以多問問他。你不嫌辦公室遠你也可以來問我啊。還有你這大題思路，完全一個模子，都不帶變的。你挺從一而終的啊。」

嚴哲嘿嘿地笑了一下，不帶丁點兒尷尬：「沒辦法，我真挺專一的。」

宋齊倒也佩服嚴哲找台階下的能力，讓他趕緊坐下。並放言道如果明天的作業還是這樣，那就只能到辦公室「喝茶」了。

嚴哲這一天過得頗為坎坷，連晚放學後的籃球比賽都錯失了全場MVP。姜以律把毛巾遞給嚴哲，嚴哲擦完汗後就直接掛在脖子上，拿過瓶子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

姜以律背起書包，把衣服還給嚴哲：「今晚我幫你。」

嚴哲把衣服甩在肩上，「我還有舞台劇的。」

姜以律點了點頭：「知道，我幫你對詞。」

嚴哲一整天下來總算找到一點順心事了，從背後抱著姜以律，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他身上：「果然小律最好了。」

姜以律則是被嚴哲身上的汗味熏了一遭，沒聽清嚴哲喊他什麼，但依舊不妨礙他嫌棄這股汗味，反手就去推嚴哲——汗浸濕的衣服貼在嚴哲身上，腹肌的輪廓也格外清晰。

嚴哲突然被腹部柔軟的觸感嚇了一跳：「你……」

「嚴哲同學，請稍等一下！」

嚴哲被這一聲嚇得趕緊鬆開了手，和姜以律拉開了距離。姜以律也只是整理了一下衣領，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田禧晴小跑到他們面前，發現姜以律也在，打了一聲招呼後便轉頭看向嚴哲，又低下頭看著白色的帆布鞋。

嚴哲依稀感覺著腹肌上殘留的那股柔軟的觸感，有些不大自在，便主動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田禧晴小跑過後臉上的紅暈仍未消去，鼓起勇氣抬起頭看向嚴哲，說話間努力抑制著喘息，小聲問道：「我們要不要一起排練一下《孔雀東南飛》？」

嚴哲餘光瞟了一眼姜以律，卻發現姜以律在看著另一邊的操場，笑著拒絕了：「陸老師會給時間排練的，我晚上還要補習，恐怕沒時間，抱歉。」

田禧晴低下頭去，小聲道：「這樣啊，對不起，打擾了。」

嚴哲擺了擺手，一隻胳膊搭在姜以律肩上，「那我們先走了，明天見。」

田禧晴站在原地，看著他倆走出了校門，低聲回道：「明天見……」

直到出了校門姜以律才開口問道：「你不擔心會演砸嗎？」

嚴哲嘻嘻笑道：「怎麼可能會演砸，你看著我絕對是全場MVP。」

姜以律不想對嚴哲的自信做任何評價，但嚴哲身上這股汗味實在熏人：「你回去能先洗個澡嗎？」

嚴哲抬起手聞了一下：「還好吧，也沒那麼難接受。」嚴哲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我既然是焦仲卿，那你就是劉蘭芝唄。」

姜以律：「拒絕。」

嚴哲：「可你答應給我對詞的！」

姜以律笑看嚴哲，說道：「和焦仲卿有對手戲的還有焦母。」

嚴哲一臉震驚：「不帶這麼玩的！」

姜以律：「『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