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歌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大概是因為中了毒，她皮糙肉厚的自愈能力被削去大半，三十大板下來，已經皮開肉綻了，到陳嬤嬤院子里的時候，幾乎半爬著進院子里的。

「誒，這是又惹什麼禍事了～」陳嬤嬤踉踉蹌蹌地從裡屋裡跑出來，想扶人又不知從何處著手，洛清歌整個人看起來已經算是半個血人了。

「我都跟你說了這王府不是你呆得地方，你這小妮子怎如此執迷不悟！」陳嬤嬤板著臉，眼睛卻紅了眼眶。

洛清歌心裡卻一直記掛著戚無虞最後同自己說得話，脫口而出問道:「螻蟻之命非命是何意？」

陳嬤嬤忽地臉色一白，捂著她的嘴緊張道:「這話是誰同你說得？」

洛清歌將她打白美人與戚無虞罰她的事向她細細地講了一遍，末地補充道:「他是不是愈來愈不講道理了，我打白美人何錯之有，他為何要罰我，還用此話來羞辱我。」說得時候滿臉委屈和落寞之色。

陳嬤嬤聽完卻複雜地打量了她好幾眼，才不可置信地問道:「他真同你如此說？」

「自然當真，我洛清歌還會編瞎話騙您麼？」

「以你的榆木腦袋自然編不了。」陳嬤嬤深以為然，剛剛還有幾分疼惜的神色瞬間煙消雲散，她語氣里甚至帶著幾分刻薄道:「沒想到你這妮子倒幾分福氣，那戚無虞對你到底還是念著幾分情分。」

「福氣？」這打還打出福氣來了？若是宰了我，莫不還會說是我的幸運？

陳嬤嬤覷了她一眼，終是嘆了一口氣，以一種即將對牛彈琴地蒼涼口氣對她道:「也罷，這種事與你說，同那山上的潑猴精怪也無二般。」反正你也聽不懂。

洛清歌:「……」

她一邊取了剪子將洛清歌身上的粘著血肉的衣服剪開，一邊絮絮道:「你可知戚無虞同你說得那句話，是誰同他說得？」

她似乎也沒指望洛清歌能回她，不等她搖頭又繼續道:「與戚無虞說這句話的便是亡故多年的惠妃，也就是戚無虞的生母，我的小姐。」

她眼睛雖看著洛清歌的背，可目光卻像已經看向了遠方，眼神裡帶著濃濃的憂傷，「當年，戚無虞還是少兒郎時就已展現了極高的武術造詣，且聰慧過人，先皇對他寵愛有佳，很多國事也放心讓他參與，已將他當成皇位後繼之人來培養，他也確實爭氣，師從名師學成歸來，國家大事也均能處理妥當，年紀雖小卻已名揚五國，然他的天賦和能力也為他引來了禍患……」

南汴，裕和二十七年。

「父皇，現國泰民安，而皇室及旁系眾多，朝中內外官多民少，因各種特權，百姓每年賦稅沉重，雖無戰亂，但民生也營生艱難，若不廢除皇室和旁系的一些特權，放農歸民，恐引民反。」

「兒臣所言極是，但此中特權幹系甚廣，且皆是他們祖輩因戰功偉績世襲所得，如此刻廢除，恐最先反得不是這群民，而是這些官了。」

「父皇請放心，只有兒臣聯合百姓的力量，恩威並施，這些皇室子孫養尊處優慣了，想必也不會不服，此事交予兒臣，定為父王排憂解難！」

……

「你可知最後戚無虞這些輕狂的舉措如何收得場？」陳嬤嬤冷笑道:「那些皇室旁親世代沿襲的特權知要被剝奪，便日日集結遊行，惹得民生大亂，百姓也不堪其苦，先皇為穩定人心，只好撤除法令，命戚無虞面壁思過，可他卻異想天開，仗著一身本領，毆打官員，立時朝中大亂，紛紛齊奏要誅殺以儆效尤，惠妃為保他性命，以教管不嚴自縊於宮門才泄官憤，而他也被廢除了武功。」

「如此，惠妃臨死前才言，螻蟻之命非命，警示他要強大方可行事，切莫以卵擊石。」陳嬤嬤嘆了一口氣，恨鐵不成鋼地道:「可是你看看如今的他風流成性，自甘墮落，哪有一點要為惠妃爭氣的樣子。」

她看向洛清歌，嘴角又露出一絲笑意，緩緩道:「好在他雖墮落，但還有點良心，記得他惠妃對他說得話。」

她見洛清歌無一點反應，以為她完全沒聽懂，又教訓她道:「白美人雖只是美人，但是父親是當朝宰相，不論是權勢還是在這府里的地位，你在她面前就如同螻蟻，就算她有毒害你的嫌疑，你沒有確鑿的證據，毆打她等同於自取滅亡，若不是那戚無虞還念著你曾救他，你以為你今天還能同我這樣說話！」

她說完見洛清歌突然翻身，臉色明明已無人色，卻眉頭緊鎖，一言不發半趴著地往裡屋裡爬，疑惑道:「你這藥都沒擦完，是又要去何處鬧事！」

「我去找魚魚。」洛清歌說完，突然眼圈泛紅，狠厲道:「你們全然不講半點道理！」

陳嬤嬤不解她為何會突然生氣，只當她還還執拗在戚無虞打她這件事上，遂道:「怎地無道理，強者生存，本就是大勢所趨，白美人……」

洛清歌卻忽地打斷她，目眥盡裂道:「螻蟻尚且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而你們卻只會自保，還妄提什麼強者之道。戚無虞能御天下之事時，你們旁立兩側只懂索取，他為蒼生謀利，蒼生卻在他遇險之時棄他於不顧，奪他武功，殺他生母。那皇帝老兒也不是甚好東西，自己是皇帝，卻只知躲在兒子身後發號施令，同意法令的是他，失敗後要拿戚無虞的罪，拿戚無虞的命來當擋劍牌的也是他。」

說到最後她狠狠道:「不是戚無虞對不起蒼生，而是這蒼生對不起他！」

陳嬤嬤被洛清歌說得腦袋發懵，怔怔地站在原地。

自古不言君王之過，這洛清歌卻全無君臣綱常，滿嘴大逆不道的言論，她一時過於震驚，竟也忘了警告，等她反應過來時，洛清歌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往苑外爬去……

洛清歌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見戚無虞時，他明明身藏刀刃，那群毛猴如何欺辱卻仍未明刀的狼狽樣子。

她突然很心疼，平生第一次不因任何外力，而感到心口如猛獸啃噬她心頭之肉的疼。

她在想當戚無虞為那群百姓謀利不惜對抗朝堂，然而到頭來那些人卻為了自保，毫不猶豫地將他送到了風口浪尖，那時的他該多麼絕望和無力。

他可明明手握屠刀，卻任由那群人奪走了他的一切。

他想守護天下，卻眼睜睜看著這天下逼死了他的母親……

戚無虞，從今以後由我守你，永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