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這麼緊張，何冽。」

程格笑著撫平何冽攢起的眉心，心底卻深深地嘆氣。

「但是準備領養我的人並不是符合收養標準的人，所以我很抗拒被收養。之後發生了一些事情，我離開了福利院也沒有去到收養人的家裡。但是五六歲的年紀，靠自己流浪是很難生活的。」

程格輕描淡寫的三言兩語，其中苦楚不可為外人知。

邊說著，他一邊想起五歲那一年在街頭巷尾流浪的自己。

帶著一身傷痕，在冬天的下水道井蓋上瑟瑟發抖。

可，就像到現在也不能跟何冽說他經歷過的黑暗和罪惡一樣，這些他經歷過的生活也不知該如何向何冽提起。

不想讓何冽同情和憐憫自己，程格想，那就讓他看透我、厭惡我吧。

「總之，我流浪了一段時間，幾乎沒有生活的能力。所以我就像遇見你的那晚一樣，在路邊『碰瓷』了一個奶奶。奶奶人很好，不知道我的來歷但還是把我領回了家。也是她幫我辦了入學手續。」

「你沒有戶口怎麼辦入學手續？」

「我有戶口的。不知道為什麼，福利院收容我的時候戶口也沒有掛靠在派出所，我是我自己的戶主。我五歲那年，那對夫婦準備收養我之前，福利院給我改了名字，但是沒有動我的戶口。」

程格還記得自己的原名，是叫做程江離，「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的江離。

「中間耽擱了一年，所以我上學的日子也晚了。跟奶奶生活了半年以後，發生了一點事情，讓我不得不離開奶奶。」

何冽大概能猜到程格接下來經歷的事情，接著程格的話問他：「然後你就開始了，每半年換一次藉助家庭的生活？是因為那件事情？」

程格抿著嘴搖頭，過了一會才說：「其實也不是因為那件事情。之後就再沒發生過那樣的事情了。但是我自己害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不敢冒險，所以要頻繁的更換借住家庭確保我的安全。還有就是……」

「錢的問題？」何冽反握住程格的手，左手拿著程格借住地變動的資料，右手拉著程格在沙發上坐下。

兩個人面對著面，膝蓋相抵，要是讓旁人看了去，還以為兩人有多親密。

程格沒想到何冽連他給原來借住的家裡打錢的事情都知道，驚訝得一時間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你的錢雖然都是匿名轉走的，但是你的銀行卡有一張綁定過微信賬號，所以何汀順著就查出來了。」

「是。」本來程格是不想說這個事情的，但是既然被何冽說出來了，那也就沒有什麼可瞞著的了，「我不想欠下別人太多。尤其是第一個讓我借住的奶奶，奶奶自己都是靠著低保過日子，有了我以後生活更是拮據。所以我找到了第二戶借住家庭以後，就把第二家人給我的一些零用錢送還給奶奶了。」

「程格，我……」

「何冽，等我說完。」程格知道何冽下一句就是要安慰自己。

雖然何冽一直都是面冷嘴硬的人，但是程格知道，這人剖開了看透了內里那顆心還是柔軟的。

看透了生老病死親人分別，所以時常說自己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越來越差的人是他。

可是晝夜顛倒把「治病救人，救死扶傷」這八個字奉為圭臬的人也是他。

何冽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還緊張著他。

「不管我是為了讓當初收留我的老奶奶過的好一點，還是為了彌補我的上一個借住家庭為我花過的錢，何冽，我十多年來做的這些事情，都是帶有詐騙性質的。」

程格咬著牙，少年的眼尾染上一抹緋紅，在白亮的燈光下顯出倔強又逞強兇惡的模樣：「我消費著別人的善良為我自己的恐懼買單，我用著我凄苦可憐的身世哄騙借住家庭為我掏錢。就連你，也一樣，何冽，你給我的錢和你送我的貴重物品，我也一樣會給代燃送過去。」

沒有家的少年人，不相信世上一切良善。

他堅信著，所有饋贈的背後總有著代價。

黑暗總有一天還會逡巡而至，將他拖入深淵。

所以，與其日後痛不欲生，後悔萬分，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開始。

「何冽，你和十多年前的奶奶，和代燃，和我借住過的每一個家庭，都沒有什麼分別。」

「總有一天，我也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