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緩緩停在在福利院正門前，何冽熄火下車，看到程格坐在車上一動不動。程格眼皮微垂，臉色白得不正常，雙手微微顫抖對何冽的呼喚毫無反應。

何冽擔心起來，隔著扶手箱探身湊近程格：「程格？」

程格對何冽的聲音沒有一點反應，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何冽右手摸上程格的指尖。男孩子的指尖纖細冰涼，帶著不易被察覺的顫動。

「程格！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們回去吧，等下次你再跟我來。」

何冽在意程格隱瞞著不肯告訴自己的秘密，可他更在意程格的安全和心情。相比起用漫長時間一點點去探索的有關於程格的過去，何冽更希望程格跟自己一起生活的當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快樂一點。

程格冰涼的雙手彷彿被何冽的手溫灼疼了，他轉過頭愣愣地盯著何冽，半晌沒說話。

「程格？小狐狸？」何冽伸手蓋住程格的雙眼，一聲一聲急促又焦急地喊他。

「何冽。」程格流蘇似的睫毛掃過何冽的手心，男孩子因為緊張嗓子發緊，喊人的聲音楚楚可憐。

「嗯，我在呢。」

「我沒事。」

程格握住何冽的手腕，從何冽身上源源不斷地接收溫暖的體溫，他抬起頭來，蒼白著臉色但神色卻是慢慢放鬆下來。他仰頭望著何冽，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樣，沖著何冽綻放了一個淺短的笑靨。

「我們進去吧。」

何冽游移地打量程格，程格迎著他探究的目光笑起來，陽光穿過陰沉沉的雲層，落在程格的身後，少年的背後像是長出了一對毛茸茸的翅膀，淺淺的發著光。龍嶺福利院在他身後，沉默地隱匿在黑暗中。

確定程格的精神狀態穩定下來，何冽才帶著人從車上下來。

何冽沒打算一次就查明白龍嶺福利院跟程格還有東城區流浪兒童遇襲案件之間的關係，來之前何冽就以公益組織負責人的身份和福利院接觸過了，長線作戰的準備做得十分充足。

滿滿一後備箱的生活用品、學慣用品和過冬用的保暖衣物，程格跟何冽兩個人也只能勉強抱走一部分。兩個人進了福利院就有護工迎了上來，護工聽何冽說兩人是來義診的志願者，熱情地把兩個人迎了進去。

護工一邊詢問何冽義診的安排，一邊招呼福利院里的孩子去何冽的車上卸何冽帶來的物資。何冽在護工的指引下往院里走，還要分出精力注意程格的動向。

程格小步緊跟著何冽，眼神亂瞟四處觀察福利院。

何冽伸手牽住程格，放慢步子跟帶路的護工拉開距離。他牽著程格的手把人拉近自己，低頭湊在程格耳邊問：「找什麼呢？看路。」

程格伸手擋住何冽湊過來的臉，躲開他說話時吹向自己耳朵的熱氣，斜著眼睛瞪何冽。

「瞪我幹什麼？小狐狸似的，挑著眼睛看人。」

「你騙我的吧，你就是知道我在這家福利院住過，還騙我說你是來義診的。」

何冽沒說話，垂著眼睛看程格，用眼神撩撥小狐狸，他懶懶散散地看著程格，拿眼睛問程格是怎麼知道的。

「就以你平時在家的龜毛程度，要出來給福利院的小孩看病，肯定要帶著消毒水什麼的，再說了你要給人家看病，你什麼醫療設備都不帶，用仙氣看啊。」

「瞧給你機靈的，說你小狐狸還真靈光的跟狐狸崽一樣啊。」

「你前兩天還跟我說信我，轉頭就查我。」

「這不是擔心你嘛，瞧你每次一提起原來你的事情就跟河蚌似的，問什麼都不說。你這一身傷，你自己不當回事，我可當回事了。我自己查，你別管，好哥哥得給你報仇啊。」

何冽牽著程格逗弄，他不放心程格過去的身世，怕會給自己帶來麻煩是真，擔心程格，怕程格跟東城區那一批受害的流浪兒童一樣被別人欺負了卻無處報委屈也是真。

但這些情緒何冽自己都覺得矛盾又複雜，他自己都還沒理順，更無從下口向程格剖白。

程格不知道何冽內心矯情又溫柔的心情，全以為何冽是在逗自己。狗東西何冽平日不做人說瞎話的時候太多了，程格也分不清何冽什麼時候說真話什麼時候在哄人玩，於是把何冽的所有話都當成是逗人玩。

「鬼信你。」

何冽不在乎程格的不信任，摸了摸程格的腦袋，帶著人進了接待室，護工跟兩個人打了招呼，出去請院長了。

「鬼信不信我不重要，你信我就行了。對了，剛問你找什麼。你找什麼呢？」

程格心虛地移開目光，盯著腳下的地板小聲應：「沒找。」

「撒謊。」

程格撇嘴，摸出手機，掙開被何冽牽著的右手，坐到離何冽最遠的沙發上。

福利院院長很快就到了，一進門就熱切地握著何冽的手噓寒問暖，何冽對這種走過場的東西提不起半點興緻。

倒是程格，一見到福利院的院長就眯著眼睛看了過來，像是在確認什麼事情。

福利院院長姓劉，六十有餘，慈眉善目，面色紅潤，看上去是個面善的人。據何冽掌握的資料，劉院長早年經商，四十多歲妻兒因為事故離世後，就把手上的事業逐漸交出去了，自己選在東城區開了龍嶺福利院。

劉院長跟何冽打完招呼，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程格，笑眯眯地轉向程格。

程格屏著呼吸和劉院長對上視線，動也不敢動地等著劉院長開口，他抿著嘴唇，只覺得站在劉院長面前就好像回到了曾經的那些日子，恍若隔世。

可對於劉院長來說，眼前的程格就是一個沒見過的年輕男孩，他笑眯眯地招呼程格，還轉頭詢問何冽：「這位是？」

「是我弟弟。」何冽跟劉院長介紹完，輕聲喊程格，「乖崽，來哥哥這裡。」

程格聽到劉院長笑著跟何冽誇讚自己「一表人才」，內心的情緒翻湧而起，他這些年耿耿於懷的事情，對劉院長來說不過是一些小事。

對方，甚至早已經忘了他，哪怕自己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眼前，他也沒能認出當年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