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將入秋的日子裡，空氣中的水汽都隨著盛夏暖陽的落下而離開了。何冽嫌棄空調暖風把室內吹得又幹又悶，幹脆沒開空調，整個客廳里只有一台加濕器和一台飲水機在「嘀嗒嘀嗒」的工作。

程格雙手攢緊，加濕器噴出的水霧在空氣中彌散，蟄得傷口生疼。鼻息間盈滿了冰涼的水霧，程格深吸一大口空氣，涼意沁入心脾，他驀地從自己紛繁的思緒中驚醒過來，抬頭看到何冽蹙著眉站在他眼前。

何冽打量著程格身上的傷口，實在是想像不到，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才能造就這些令人目不忍視的累累傷痕。他壓著心底的疑惑和怒意，按開了醫療箱的鎖扣，取出消毒用的藥品給程格處理傷口。

酒精沾上傷口的一瞬間，程格幾乎忍不住要尖叫出來，連著血肉的生理疼痛和心理上的慌張以一種碾壓性的姿態向程格襲來，要把程格對所有秘密設置的枷鎖衝破。疼痛過去後，程格的腦海中是一剎那的空白。

他低下頭，看到何冽用酒精棉球一點一點耐心又溫柔地為自己處理傷口，那是他在這個世界孤苦伶仃十八年不曾見過的溫柔神色。

「忍著點，可能會有點疼。」何冽行醫多年，為數不多的溫柔和同情心都一股腦傾倒給了自己的病人。眼下這個功夫，程格在何冽眼裡已經是和病人劃等號的存在了。

程格身上的傷口又多又密，燙傷因為衣物的摩擦和程格洗澡時造成的外部創傷而難以處理。清理傷口的過程中，何冽發現除了燙傷，程格的身上還有很多細密的利刃導致的創傷。

利器導致的傷口創面極小，何冽如果沒有一點一點為程格處理傷口，甚至都發現不了那些傷口。何冽大學時選修過「法醫傷口鑒定實驗課」，對傷口的種類比較敏感，程格身上的利刃創傷應該是有人用刀擠壓程格皮膚，並且迅速抽離留下的。

何冽盯著眼前的傷口，意識到程格的十八歲和他的十八歲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兩幅光景。

年輕人的身體有很強的自愈能力，程格身上的傷口雖然不至於留下很深的疤痕，但是嚴重的膿化和數量驚人的創傷處理起來都十分勞心費神。

何冽處理完程格最後一片在腰側的傷口，從地板上站起來時甚至眼前黑了一瞬間。

緩過來以後，何冽把醫藥箱處理好，冷靜地轉身去清理自己手上的血跡和膿水，等一切處理幹凈，何冽端著一杯熱水走到程格面前。

透明的玻璃杯被推到程格面前，程格突然覺得難以呼吸，他知道何冽接下來要問什麼。

可是程格動搖了，他帶著一身秘密遊走於不同的陌生家庭之間，不是沒有人發現過他身上的傷疤，可唯獨何冽。

唯獨何冽在見到他一身猙獰的傷疤時，第一反應不是驅趕或者質問，而是為他處理傷口。

程格端起水杯，沒吭聲，暖意順著指尖流入血管，喚醒了紛亂的思緒。

「發燒是裝得吧？」

「嗯。」

程格抿了一口水，也不主動說話，只等著何冽一字一句的問。

「說吧。這一身的傷是怎麼來的？」何冽知道自己不問，程格肯定不會主動交代，就算自己問了，八成程格也會撒謊，但是該走的程式還是要走一下的。

等待程格回答的空檔，何冽一直插在口袋裡的右手動了一下，點開了手機自帶的錄音功能。程格的突然出現，今天程格裝病非要纏著他回家，還有程格這一身來路不明的傷口，都不得不讓何冽多一分提防之心。

程格抿著嘴不說話，何冽也不逼他，只是很耐心的等著程格自己組織語言，或者是組織謊言。

加濕器里的水被霧化幹凈，銀色外殼金屬質地的加濕器「滴」了一聲，停止了工作。與此同時，房門的密碼鎖彈開，何汀帶著一身寒氣推門進來了。

何汀左右手分別拎著兩大包食材，早上身上穿的警服已經換成了一身幹凈的運動服。塑料袋被她抓在手裡，因為食材重量的作用，塑料袋的拎手被拉成細細的一條，在何汀的手心中勒出兩條細長的痕跡。

一進門先把兩手提著的袋子放下，何汀這才換鞋轉身，邊轉身邊拍打身上的灰塵邊說話：「哥，怎麼了，你怎麼還讓我買食材了。我都已經到學校了，你知不知道……啊——」

何汀一開始背對著程格跟何冽，並沒有看到程格赤裸著上身坐在沙發上。轉過來說話間，何汀抬頭才看到程格裸|露的上半身，何家對兩個孩子的性別教育開始得很早，連何冽都很少會在何汀面前脫掉上衣，所以何汀下意識尖叫著遮住了眼睛。

但是她經過長期射擊訓練的雙眼還是捕捉到了程格身上的傷口，何汀匆匆一掃並沒有看得全面，全當成是小孩出門打架鬧事帶了一身傷回來。

程格被何汀的尖叫嚇得瑟縮一下，下意識地往何冽懷裡躲過去。

「何汀，轉過去。」

何冽沒想到何汀來得這麼快，讓何汀轉過身去背著客廳的同時，用沙發背上罩著的毯子把程格兜頭蓋住，這才走到卧室給程格找衣服。

等程格換上舒適寬鬆的短袖，何汀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轉過來吧。」

何汀轉過身來第一時間就開始打量程格，程格身上穿著何冽的短袖，前胸後背的傷口被遮了個嚴實，但是胳膊上斑駁的刀傷、燙傷和淤青還是能被看到。

何汀愣了一下，感受了一下自己親哥跟程格之間嚴肅又尷尬的氣氛，忍不住打趣：「這怎麼了小弟弟，這是讓誰給打了，下手這麼狠。告訴姐姐，我替你伸張正義。」

連何冽都沒能問出來的事情，程格怎麼會跟何汀說，對方問起，程格也只是悶頭喝水，連應都不帶應的。

何汀一個人自說自話尷尬壞了，好在何冽很快發話，給何汀指配了任務。

「何汀，去洗菜。」

「哦。」

何汀把何冽特意囑咐的粥放在門口的鞋櫃上，拎著兩大包食材進了廚房，留下何冽繼續跟程格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