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蠢到家了。」

還是寒風蕭索的時令，人的吞吐呼吸之間還能帶出團團氤氳的霧氣，灑在臉上，溫溫熱熱的，在幹燥的皮膚上激起一串細小的雞皮疙瘩。

他被親了?

楚玄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做夢，又好像不是，這麼多年來他連在夢裡都沒敢這樣妄想過——他整個人飄飄然的，好像是在雲霧裡走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從天上摔下來。

他被親了。

那個吻像是蜻蜓點水一樣，一觸即離。或者說，這根本算不上吻，只是嘴唇輕輕碰了一下而已。就像是所有沒有經驗卻執意想要表達親昵的一個儀式一樣，只是個表面架子。

他被親了！

啊啊啊剛剛他居然被親了！被蘇幼蘇若鶴蘇公子親了！等等讓他冷靜冷靜……那種山野小說裡面的鬼魂奪舍的怪談居然是真的存在的嗎？不然蘇公子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不對不對，即使真的存在鬼魂以公子的實力和心性絕對不可能被奪舍……所以到底是因為什麼?楚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度集中地思考過。畢竟他太強，在戰場上即使不費心去思考也可以取勝。

因為什麼?能是因為什麼?總不會是因為……

要說蘇幼心裡不緊張那也是假話。他這輩子長這麼大從來沒親過人，只是用嘴唇輕輕碰一碰就算是極限了……他幾乎能聽見楚玄的心跳聲如擂鼓，一聲一聲帶著一種令人戰慄的節奏響著，好像是什麼來臨之前的徵兆。這個吻好像一顆石子，在水面上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楚玄眼神原本亮晶晶的，可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倏地便暗了下去。

「……你不必這樣勉強自己。無論是為了什麼公子都不必如此自輕自賤。」他小聲咕噥著:「你放心，我不會多想讓你困擾的。」

「哦?」蘇幼失笑，饒有興緻地用單手扶著下巴說道:「那你說說看，我是為了什麼?」

「為了逃離這裡，公子大可不必如此……現在公子受制於義父，本來就是受我之累，若我實力足夠的話就不會……我自然是要助你的……」楚玄越說越覺得這個理由合情合理，心裡不禁愈發泛起苦澀的味道來:「我……你又不喜歡我！根本就不用勉強自己來親我！你這樣做自己不情願的事，我根本就不會被你取悅到！」

他說到最後，聲音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大，甚至是快要吼出來了。居然還莫名其妙地帶了些委屈巴巴的意思。

「……你先小聲些。」以這個音量……連人在門外怕是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了。蘇幼想到賀凌可能還在門外，終於想起不好意思來。

「我可以助你離開，但是不要再為了他欺瞞我了……我已經不想再看見你為了其他人站在我的對面了。」楚玄從善如流地放小了聲音。

蘇幼知道，他是在說雲城的那次。自從他以假面重逢以來，兩人不約而同地對那件事閉口不談，但果然那件事還是他心裡的一根刺啊。雖然平時楚玄在他面前總是軟軟糯糯的樣子，可只要涉及到那個人，他總是很容易瘋起來。

那天，他明明知道魏澤想要把他們包餃子，還是任由楚玄踏進了這個陷阱。作為魏澤的人，這是他為人臣子的本分，即使再來一次他的選擇也不會改變。

但如果真的重來，他有可能會隨著他一起去吧。

蘇幼的聽力很好，極其細碎的聲音也聽得見。方才細微的腳步聲不是錯覺，賀凌應該已經離開了。賀凌有足夠自負的資本，原本就沒有太提防他們……方才留下來竊聽一二，可能是習慣使然吧。

蘇幼有種預感，有些話如果此時此刻再不說出來，他會失去這輩子所能遇到的，最好的東西。

「你這個人可真奇怪……明明之前一直是你往我這邊走，現在我來找你了，卻被嚇得跟什麼似的。」

還有後半句他藏心裡沒有說——明明可以兇狠得像狼一樣，隨隨便便就能被調戲了。

蘇幼無奈地搖了搖頭，拉著他的衣領把人拽了過來，湊近他的臉，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說道:「你聽好了，我就只說這一次——」

「我心甘情願這樣做，不是為了其他人……就只因為是你而已。」

蘇幼雙手捧住他的臉，呼吸就近在咫尺。楚玄皮膚的溫度很低，好像他的全身上下只有蘇幼的那雙手是暖和的。

「不要自輕自賤的人是你。你做的已經很好了，沒有人在你的位子上會比你更好了，所以請問不要覺得對我感到抱歉……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了。從那天任性地跑到戰場上就該死掉了。你為我丟下了那麼多東西，可我卻因為一些連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一次又一次地推開你。」

蘇幼看著他獃獃的表情，兩隻手突然作起怪來，把楚玄臉頰上的肉揉來揉去，看著原本白皙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紅暈，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滿意地放開了。

「你為我做了那麼多，多多少少也給我個回應你的機會啊。不然多不公平啊。」

楚玄一言不發，安靜地聽著蘇幼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藍色的眸子里映著這個人的影子。

「我不想你成為大燕的敵人，可我也不能這麼自私地讓你放棄一切。」蘇幼的眼睛裡波光粼粼的，盛滿了清澈的水:「我把我自己賠給你，換你和我一道離開，可以嗎？」

楚玄愣愣地重複:「離開……?」

蘇幼輕聲說道:「跟我離開。讓這場戰爭停下來。如果是我們的話可以……」

「……你講的都是真心話嗎？」楚玄突然打斷他，然後垂下頭，細碎的黑髮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沒在乎可不可能，他最在意的是真不真心。

「相信我吧。」蘇幼鬆開了手，稍稍遠離了些，終於放楚玄被蹂躪的臉自由:「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楚玄沉默良久。

久久沒有等到回答，蘇幼苦笑，打著哈哈道:「果然說這些太突然了吧。你就當……」

「我當真了。」

伴隨著這句話而來的，是突然靠近的面孔。蘇幼還沒反應過來就說不出下半句了。

楚玄起身，伸出手抓住蘇幼瘦削的肩膀，把他狠狠地貫到懷裡，兩人的距離毫無縫隙地貼近，這不是第一次他這樣擁抱他，卻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正靠近了他。

似乎是怕他沒聽清，楚玄執拗地重複了一遍:「我當真了。」

一個虔誠的吻落在蘇幼的唇上，蘇幼仰起頭來接受，呼吸漸漸急促。唇齒相依，這是他的回答。之前楚玄從來不敢如此，最為僭越的一次也只是吻在蘇幼的下巴。

冰肌玉骨，墨瞳絲髮，璞玉雕成的人，渾身上下都透著清冽的冷香。若無這本該是天上人的白玉公子的許可，他萬萬不敢踏出這一步。

楚玄認栽了。

反正在這個人面前，他總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算是在做夢他也認栽了，就是會摔下來他也認栽了。

一吻已畢。受到一陣推力，蘇幼順勢向後仰面躺下，墨色的長髮散開，輕柔的絲緞子一樣落在榻上。

蘇幼只是縱容地笑笑。

「我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