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柒·無波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3373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21
自從那開始,危月燕就被賀凌定下來成為「看護」蘇幼的人。可他一直執著地認為,說是看護,實則是監視,他肩負著掌握蘇幼一舉一動並隨時向賀凌彙報的重任。這樣的他在蘇幼面前,多多少少應該還是有些權力和威嚴的吧?不,毫不誇張地說,他的背後可是賀凌,賀凌可是能一句話決定蘇幼生死的人! 這個道理來講,這應該是蘇幼要祈求他莫要亂說話才是吧?就算王爺離開時的表情很古怪,似乎是對什麼事諱莫如深,就算這個青年能言善辯,有著無限深沉的背景,都不要緊……反正到頭來,都該是他來祈求他是吧?
這樣想著,危月燕心中的那種初見蘇幼留下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挫敗感才稍稍緩和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那種無知者特有的驕傲。
這時距離楚玄進去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賀凌早就面色不善地離開了,只留下他守在門外。乘著賀凌的要求,危月燕的確不敢離開太遠,可是出於個人情感問題也不願意太近——畢竟,也不會有誰想去聽這樣的牆角吧……不過他倒是沒有太不耐煩,畢竟從小到大他收到過不少關於「忍耐」和「等待」的訓練,他曾經在三伏的天氣里被強迫待在密不透風的暗室里,不吃不喝,保持清醒整整兩天。對於危月燕來說,這些實在是算不了什麼。
由於祝家村到處都是賀凌的眼線,賀凌也就放心讓他們在一起而不安排人在現場監視著。賀凌一直都是這樣自信,好像這世界上所有人所有事都盡在他的掌握一樣。雖然其實危月燕覺得這樣還是太冒險了,但賀凌的安排,總是他自己的道理的。
正當危月燕的思緒不知道飄到何處的時候,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聲響,是人的腳步踩在枯枝殘葉上的聲響。窸窸窣窣,一下子拉回了他的注意力。處於長久以來形成的本能,在回頭之前,他先一步把手掌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與此同時周身釋放除了凜冽的殺氣。
「誰?」
來者是個老婦,看上去已是風燭殘年之人,手上還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湯麵。她看到危月燕手中的刀,頓時不知所措起來。見是個老人,危月燕也不想多為難,便收斂了氣息,沉聲道:「王爺有令,閑雜人等不可靠近。」
「我……草民知道!草民知道千不該萬不該給大人添麻煩,但是……」見到危月燕的態度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嚴厲,老婦也稍微大膽了一些,鼓起勇氣繼續說道:「草民真的沒有惡意,我們這些人昨個夜裡就是有眼不識泰山,認不出這位壯士是賀王爺的幹兒子,居然還……」
說著說著,老婦人這點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微薄的勇氣又用完了,她整個人陷入恐懼似的,說到最後連牙齒都快要打顫了。危月燕眯了眯眼睛,這老人的後怕和巴結不像是假的。
「老太婆,我下廚為二位公子做了兩碗湯麵,宰了家裡唯一的一口豬……不不不,沒有邀功的意思,只是想著為賀公子壓壓驚……」
明明做了兩碗湯麵,卻只說是為賀公子壓壓驚。這些人想要巴結的對象不言而喻。
危月燕低頭看了看老太婆手中的湯麵,平心而論,做的不錯。面白湯鮮,還添了些翠綠的青菜和不少新鮮的豬肉,這村人也不算富裕,不像是能隨便吃的到肉的樣子,想必就只是為了這兩碗湯麵才現宰了一口豬——這村人自從得知了這扎手的小子是賀凌的幹兒子之後便一直惶惶不可終日,一時慌不擇路,只是想著趕緊獻個寶,討人家歡心,也沒心思去管這玩意到底值多少錢,只想著哪怕讓人家感到一點點開心就好。
雖然湯麵對於這些腰纏萬貫的大人物來講的確是微不足道,可既然做錯了事,總該要打出個態度來啊。
「我明白了,交給我吧,我會轉交給賀公子的。」危月燕沖他微微一頷首,他一直是個很有禮貌的青年。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老婦人喜不自勝,留下托盤和兩碗面就忙不迭地離開了。她原本還想著這湯麵也許會被當場摔碎,最壞的情況連她的腦袋一其也被割下來當球踢呢。
等到老婦人離開後,危月燕掏出隨身攜帶的銀針驗了毒,看到銀光如初的針尖,確認了沒有被動過其他手腳之後才放下心來。他向小屋走近了些,確認屋子裡沒有傳來奇怪的聲音之後才繼續往前走。
「公子,我進來了。」危月燕正在門前敲了三下,力道適中,不疾不徐,極有禮數。他的另一隻手穩穩地端著一個托盤,上面盛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湯麵。「村人送來了吃食,若是久放,面就坨了。」
長久的靜默。饒是他有很好的耐心,這屋裡這麼久沒有一丁點動靜,他開始疑惑這屋裡還有沒有人在。
「公……」
就在危月燕在猶豫要不要直接進入的時候,門開了,不過只是一條縫,楚玄走到門口,伸手接過了他手裡的東西,然後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可以走了。」
他的聲音透著濃濃的不耐煩的意味。好像和危月燕多說一句話就是浪費這大好的時間似的。
「是。」
賀凌是主子,賀念也是主子。主子的話就不需要質疑,只要遵守就可以了。
門再次關上。至始至終,他也沒看見屋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危月燕回退幾步,繼續著他無聲的「看管」。
祝家村口。
村口幾棵可以用有些可憐來形容的枯樹下,突兀地放著一把圈椅。賀凌身上斜斜地披著大氅,很不講究地坐在椅上,身後恭恭敬敬地立著一群人。這陣仗,這排面,頗有些森羅閻王殿牛頭馬面的氣勢。
「呀,鄭大人居然親自來了,不枉我好一番等待啊。」
鄭祈來到這裡,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番景象。說實話,他懵了。他曾在白玉京見過賀凌的,認得這便是如今的叛軍頭頭。他的第一反應便是自己在做夢。
鄭祈會親自來到祝家村,純屬是一個巧合。按理來說,他一個欽差大臣,也算是身份高貴,只不過是想要嘗鮮的年輕姑娘沒有及時送到罷了,根本就不需要他來走一趟。若不是皇帝親自下達的命令,要他往赤嵐城去尋魏澤一趟,這位大腹便便,懶得如同菜地里的米蟲一樣的高官是決計不會動身的。會來到這裡也只是因為朱家村剛好在同路,而他又突然想起早就該到的正妹還沒來罷了。或許是這群沒長心的賤民又忘了是誰給他們帶來生機的吧?
鄭祈連說話都結巴起來,他還是沒敢相信這是本尊:「你是賀賀賀……」
賀凌很乖地接上了他的話:「賀凌。鄭大人怎麼忘了我的名字啊,真是失禮。」
這種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溫和,是本尊沒錯!
鄭祈瞬間渾身寒毛直立,他趕忙後退幾步向著身後招手,下令:「來人……快來人啊!」這話剛一說出口,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這一次前往赤嵐城,因為路程不遠,而且他潛意識裡認為魏澤就是個不敢說話,落荒而逃的慫包,他根本就沒有帶多少護衛。相比之下,賀凌這邊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甚至有可能整個村子都是……
「別過來!你別過來!啊!」
鄭祈是個胖子,肚子上的油燒起來當蠟燭能足足燒上七天七夜的那一種,短手短腳,動作也不靈活,在後退的時候踢到了地上的一顆圓石頭,向後一栽,整個人發出一聲巨響,一種極其狼狽的姿態倒在了地上,痛哭流涕,絲毫沒有身在這個官位的自覺。
賀凌被他滑稽的姿態逗樂了,站起身形走到他的身邊,然後蹲下,朗聲笑道:「你看看你,怕成這樣子做甚。我又沒有說要殺你,不如說保護你還來不及呢。」
鄭祈燒餅一樣的臉上嵌著的兩顆小眼珠子迷茫地眨巴眨巴。他當然沒有聽出來賀凌是在諷刺他——當然要保護了,畢竟像他這樣的官員越多,大燕就亡的越快啊。
「好了,你起來吧,說不殺你就不殺你,本王真只是路過這裡而已,沒必要多添幾條人命……畢竟本王可一向喜歡以誠待人,與人為善啊。」
人命?你造的孽還少?鄭祈腹誹道。
聽到這句話,鄭祈跟吃了定心丸似的,這才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他拍拍身上的塵土賊眉鼠眼的往賀凌那邊又瞟了幾眼。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殺他,放他走?他就不怕自己走了以後轉頭就向魏澤報告,把他的這個據點給一窩端了?這個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鄭祈雖然不聰明,但是還不至於愚蠢到提醒賀凌把自己殺了滅口。他滿臉堆著諂媚的笑容,油膩膩地說道:「既然如此,小人就不再多耽誤您的時間了。賀王爺您先忙著,小人先……退下了?」
賀凌出乎意料地好說話:「好啊,那你先退下吧。」
鄭祈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連帶著幾個零零碎碎,剛剛表現還不如他們老大勇敢的小兵,匆匆忙忙往赤嵐城的方向跑過去。
看著他像球一樣的背影,賀凌不禁笑出聲來。
他身後跟著的死士是個只有十四五的小女孩,代號為畢月烏,平時心性較為活潑跳躍,總是想到什麼便問什麼,雖然叫同僚有些看不慣,不過賀凌沒有責怪,他們也不好對她多說什麼。
畢月烏看得雲里霧裡:「王爺,為什麼不殺他?」
賀凌反問道:「為什麼要殺他?」
畢月烏皺起了眉頭,頗為不屑地說:「這傢伙活著毫無價值!而且他還是我們的敵人!不殺他,他肯定要去魏青驥那裡報信的!」
「你說的不錯。殺他自然是沒有什麼壞處——」賀凌讚許地點點頭:「可現在還不是時候,殺他的應該另有其人。」
畢月烏眨眨眼,不明白這深意。
賀凌笑笑,揉了揉小女孩柔軟的髮絲,耐心教誨道:「月烏丫頭,你要學的東西呀,還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