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肆·試探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2741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21
蘇幼雙眼緊緊地盯著危月燕,想從他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上看出些破綻來。
賀凌會來這裡救人,怎麼想怎麼蹊蹺。蘇幼甚至絲毫不懷疑,這場來得時機巧合到莫名其妙的病很可能也在賀凌的計劃之中。不管怎麼說,這裡一定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讓賀凌拋下前線的戰事也要去尋找的東西。
祝家村,處在赤嵐城與雲城的必經之地。村裡人不算多,彼此之間多多少少都沾了些親戚關係。村民都是平民老百姓,自給自足,和周圍城鎮的往來也應該只局限於生活方面的。
就蘇幼所了解到的,開戰之後這裡一直在後方安安穩穩的,血流漂櫓,伏屍百萬的殘酷殺局都被大燕將士們的血肉之軀擋在了赤嵐城之外。
等等……蘇幼突然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來:國難當頭,每家每戶都該挑出來一個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無病無傷的男丁送去前線當兵的,那怎麼昨個夜裡還能跑出來這麼多這麼多人來圍攻他們?難道這裡不用徵兵嗎?
蘇幼覺得自己好像正站在一片平靜無波的湖水之前。湖水安靜而幽深,沒有一絲波瀾,可他莫名地感到不安與恐懼,因為他看不清湖水有多深,也不知道湖下都有什麼魑魅魍魎。
蘇幼出言試探:「說來也真是奇怪,我可從未聽說過賀王爺對岐黃之術還有些造詣呢。」
危月燕皺著眉頭,他很是不滿眼前這位公子用這種輕佻的語氣說這種不敬配的話,簡直就是對自家王爺的無禮與褻瀆!氣歸氣,但這可是貴客,打不得罵不得的。危月燕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變得和善:「……王爺他,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區區岐黃之術算得了什麼。」
言外之意,王爺段位高著呢,你算得了什麼東西,也敢這麼質疑他?
這樣直白且幼稚的誇讚,讓蘇幼差點笑出聲來。好在他憋住了——他絲毫不懷疑若是他笑出聲來,這位為賀凌鞍前馬後的死士兄台絕對有可能不顧賀凌的命令一刀把自己劈了以示懲戒。
這也是培養死士的一種方法。蘇幼曾經聽說,想要培養出忠心耿耿的死士,方法有很多種,威逼,利誘,恩威並施。在孤兒里挑選些資質算是上乘的孩子,從孩提時期開始,就把「主子等同於神明」的觀念灌輸給他們,牢牢地刻在他們心裡,作為自己的信仰,直到他們獻出生命為止。賀凌在他們心裡,是真正無塵無垢的完人。對於他們而言,沒有父母,沒有家國,只有這個想要榨幹他們最後一滴利用價值的「恩人主子」。
想要改變這根深蒂固的想法已經不可能了。
蘇幼連忙恭恭敬敬地道歉順便拍了拍賀凌的馬屁:「誒呀,對不住,真是太對不住了!在下並非有意對賀王爺不敬。不知者無罪,想必賀王爺心胸寬廣也不會介意如此細枝末節。」
危月燕沒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就算是接受了蘇幼的「誠心」了。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危月燕
「有的有的有的!」蘇幼看出來了,眼前這位危月燕,雖然說是對賀凌忠心耿耿,心性卻是出乎意料的純真,最是那種容易被套話的人。機不可失,若是賀凌來了,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蘇幼再想知道什麼可就難了!
「你家王爺除了施藥救人,在這裡還做了些什麼?」蘇幼剛剛問出口便察覺到不對勁,連忙又補了一句:「莫要誤會了,我只是想著賀王爺那樣精明強幹的人物,救些人當然是小菜一碟,好奇而已。」
「嗯。王爺他除了救人,還經常和那些平民談天。」危月燕似乎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老老實實地做了答覆,末了還添上了一句:「很是親切。」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賀王爺他倒是不顧慮這些,專程跑來體恤民情……可真是心性純良,國士風采,實在是難得,難得啊。」蘇幼已經找到了和危月燕對話的模式了,只要把賀凌誇上天便是了。他話語中藏了些不算明顯的譏諷,不過很明顯,以危月燕的心性根本聽不出來……
果然,危月燕雖然還是那張彷彿面部神經失調的臉,全身的感覺卻放鬆了許多。
蘇幼打算趁著他高興再多問幾句:「危月燕少俠,那你可知道你家王爺都與村民們說了些什麼呢?」
危月燕剛要回答,突然神情不變,迅速轉過身去到了門口,恭恭敬敬地下了跪。這架勢一見便知,十之八九是賀凌來了。
大約幾秒之後,門開了。
危月燕恭敬道:「王……!!」
他一句話未曾講完頭部就挨了一記重擊,他頭暈眼花不明所以,斗膽抬頭一看,他家王爺同樣不明所以的面龐映入眼簾。
就在這時,他心中的神明開口了,神明垂憐!神明對他說……
「下次,不要跪在門後這麼近的地方了。」一開門就撞到了。
危月燕:「……屬下遵命。」
蘇幼看著危月燕亮晶晶的眼神,突然覺得要是他有尾巴怕是能轉得飛起來。
「剛剛撞了頭,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們說說話。」賀凌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危月燕得令,懷揣著王爺的關懷忙不迭地離開了。
「賀王爺每次說話都這麼費勁兒嗎?一定要把閑雜人等全部支開。就這樣心虛嗎?」蘇幼懶懶散散的,不看他也不行禮,手裡拿著一縷頭髮細細把玩,口裡是話夾槍帶棒地沖著賀凌打了過去。
「蘇公子哪裡的話。這也是為旁人好呀,知道太多的人可是容易死得早的。」賀凌不介意地笑了笑,態度軟綿綿的。他嘴上這樣講,心裡卻似乎是已經默認他的話。
「說的也是。」蘇幼突然抬頭直視著賀凌,桃花眼梢帶著些得意而戲謔的笑意:「我現在還活著,這是不是就說明你對我昨天提出來的交易感興趣了?」
「自然。」明人不說暗話,賀凌也不是個喜歡在無必要的地方繞圈子的人,於是便痛痛快快地承認了。「若是蘇公子真能幫我找來那個東西,我自然能保公子你遠離這些紅塵是非,從此逍遙快活的。不過嘛……」
賀凌說著說著便開始動手動腳,他挑起蘇幼方才把玩的那縷頭髮,在細白的手指上繞了個圈兒,湊近蘇幼繼續說道:「為了保命信口開河的壞小孩,我也是不會放過的哦。」
他的氣息壓了過來,帶著沉重的威脅。賀凌眼下形狀甚至有些猙獰的花紋在他病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清楚,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不用怕。不用怕。不用怕。他會這樣說才是件好事——這正是說明了他的心虛和在意,總好過一團迷霧一樣什麼都看不清!賀無塵,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已經把自己的把柄交到別人手裡去了!
蘇幼奪過頭髮,身子向後錯了錯,道:「不必勞煩王爺提醒——若鶴心中自是有數。」
「如此甚好。」賀凌看到他的排斥也不以為意。「不過我今日過來並不是要與你談這件事的。是某個不成器的傢伙,吵著喊著非要見你,不給見就哭鬧著在地上撒潑打滾兒,我被吵得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的。喏,過來了。」
「楚……玄?」蘇幼愣住了。
「義父莫要開玩笑了……撒潑打滾兒的明明是義父吧。」楚玄一直守在外面,他們二人的對話他聽的是一清二楚。「義父若是無事就先行離開吧……我有幾句話想與公子說。」
蘇幼想像了一下他們二人撒潑打滾的樣子,差點笑出聲來。
「誒——不是無事才該留下來嗎?」賀凌打著哈哈,看上去頗為遺憾。
「義父。」楚玄冷著臉重複了一遍。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就讓你們自己說說話就是。」賀凌到底沒熬住,先放棄了。隨即,他小聲嘀嘀咕咕:「果然,到底是有了媳婦忘了爹……」
不遠不近飄進了楚玄的耳朵里,那種冰霜一樣的表情終於破功了。
「義父慢走!」
他大吼一聲,終於把那句不該說的壓住了。
賀凌委屈巴巴地一步三回頭,一點也不像那個殺伐決斷的王爺。
兩個人心照不宣,彷彿之前的火藥味根本就沒存在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