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聽懂公子在說什麼。」楚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向前走。

「我是問你，蝕骨纏是什麼東西?你脖子上的傷又是怎麼來的?」

「這傷是在沙場上戰鬥所致……至於蝕骨纏，並無此物。」楚玄面色如舊，倒是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對勁，不過語氣中的一絲顫聲還是暴露了他的心虛。他其實並不是個擅長說謊與隱瞞的人，待在賀家的這麼多年，他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緘默的，更多的時候只要往那裡一站便是最有力的訴說了。

「唉……你自己相信這個說法嗎？」蘇幼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也罷，你既然不願對我說，我也不強求。」

也罷，反正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願言說的秘密。若是日後這事浮出來再做打算也可。

再長的路總會有走到頭的時候，更何況他們兩人根本就沒走出多遠去。很快，祝家莊那塊石碑就現在眼前了。祝青玉，小夭，還有花老丈則一直守在村口，前兩者看起來十分緊張，就像是在等待著一個賭徒的結局一樣。

「公子回來了！」祝小夭一見到蘇幼，臉上瞬間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雀躍著說:「你看吧！我就說公子一定會回來的！」

「是是是。」祝青玉面上擠出一種不大自然的笑容來。看樣子在他們到來之前這兩個人可能是為了他會不會回來打了個賭吧。

蘇幼對著祝小夭笑:「我答應過你，自然是會回來。」

祝小夭不禁紅了臉，不過在月光下看起來不甚清明。她一路小跑著去迎他們，可在看清楚玄抱著蘇幼的動作時腳步就停了下來，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一時不知是進是退。楚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是再尋常不過，自他出現一直都是這麼看人的——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覺出了一種微妙的敵意來。

這位少俠抱著恩公的動作像是兩個人關係很親近的樣子……原來他們是舊識嗎？雖然一開始看起來不像，可她覺得，恩公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輕易允許別人抱自己的人。

蘇幼不知道祝小夭心裡的小九九，便直接切入正題道:「節外生枝之事，想必祝公子已經對你講過了。你……是怎麼想的?」

「我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連累恩公了。」祝小夭聽到他略略喪氣的語氣，料定他是在為辦砸了這件事而懊惱，急忙道:「發生這種事誰都想不到的……恩公請不要在意！」

祝青玉在她身後拽她衣角暗示意:「小夭！」

動作幅度太明顯，聲音也不大，不過楚玄還是看到了，他饒有興緻地看著他的小動作。

祝小夭感覺到了祝青玉的動作，她狠狠地咬了咬下唇，躑躅不語。在蘇幼他們回來之前，祝青玉早就對她言說過發生了什麼——一個女人突然出現，殺了鄭大人的使者，那個代替她走這一遭的女孩也被帶走了。祝青玉「詳盡生動」地描述了她的恩公的猶疑以及這位神秘少俠溢於言表的不耐煩，還反反覆復叮囑她好幾次，若是他們真的來了，一定要去求他們留下來，引他們走到村子深處。她是個女孩子，應該不會被過分為難。祝小夭半信半疑。她的青玉哥在安排這些的時候，花老丈一直在一邊眯著眼靠在石碑打盹，一言不發。

見祝小夭一直不說話，祝青玉也有些著急了，動作也大了些。祝小夭用力一甩衣袖，把他的手摔開了，給了祝青玉一個實實在在的難堪。

「小夭！你做什麼……」

「青玉哥你才是在做什麼！」祝小夭忍無可忍，終於打算跟她同村從小到大的好哥哥扯開了徹徹底底地吵上一架，把心裡憋著的話一口氣全都吐出來:「我已經想明白了！恩公他們根本就和這件事沒關係啊，為什麼青玉哥你一定要把他們拖下水……」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已經染上了一絲哭泣的顫音。她深吸一口氣，然後鼓起勇氣繼續說:「一開始的起因明明就是我啊……結果怎麼能讓大家來承擔！只要把我交出去就好了啊！要是不行就先把我藏起來，對外面就說我是勾結了村外的人殺掉了使者逃跑了，等我被抓住了我一口咬定就可以了啊……」

她越說越難過，到最後竟是泣不成聲了。

雖然有些感嘆自己的卑劣，不過楚玄還是在心裡讚許地點了點頭，其實他也這樣想過。

「小夭你在胡亂說什麼……哥哥怎麼會把你交出去呢?」祝青玉看著眼前的小妹，又把求助的目光轉向了蘇幼:「恩公……恩公！請您一定要想想辦法啊！」

蘇幼還有些奇怪，明明自己早就應允了幫助他們啊，怎麼還這樣央求……這樣急切的反常?

「喂，那你想要我們怎麼幫你們?」楚玄的聲音從他耳側傳來，冷漠又不耐，可似乎又是在給這個祝家的小夥子一個機會:「我們可不是什麼大人物，你這樣殷切的懇求，想必是心裡已經有計劃了?」

「呃，我……」這次換到祝青玉吞吞吐吐了。

「你怎麼?是壓根兒沒有計劃，還是不好說出來?」楚玄咄咄逼人:「讓我猜猜……你，該不會是想要把我們這些不相幹的外村人推出去頂罪吧?」

一語驚人。

一語中的！

祝青玉的臉色頓時難看無比，他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撒腿就向村子的深處跑去，一邊跑一邊放聲大喊:「快來人——出事了！」

「青玉哥你不要！」祝小夭驚呼，想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她眼淚還掛在臉上，趕忙去推楚玄:「你們趕緊走啊……」

「哈，來得及嗎？」楚玄歪歪頭，嗤笑道。隨著祝青玉的一聲大喊，隱藏在周遭黑暗裡的幾十個村民握著鋤頭，耕耙還有砍柴的斧頭跑了出來，前前後後，把他們團團圍住。「這種陣仗……該不會是早就這麼打算了吧?」

楚玄倒是不慌不忙的，他微微低頭，輕聲道:「最傷人的刀子都是從背後刺過來的——看見了嗎，這就是您想救的人。」

無怨無懟，只有一點不易察覺的，長年累月積下來的……嫉妒。

蘇幼苦笑，原來他現在已經墮落到連這種把戲都看不出來了嗎……果然，根本就不能隨便相信別人的，在最初就該起疑心的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蘇幼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他與阿竹剛剛進村的時候，曾有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沖他們丟石頭，阿竹追了過去，未果。

「原來如此。」

或許從那時起，他們的行動就已經被察覺了。現在想來，那小男孩可能是被村裡安排在那裡放哨的吧，一有來客就要向村裡的「大人物」們報告，再商議接下來的動作。或許一開始允許他們在村裡這樣做或許是因為可以少犧牲一個村裡的姑娘，也或許是有什麼其他未知的理由。而現在，出現了誰都無法預料的變數，於是便把他們引回村子，以多取勝，再綁起來把髒水盡數潑上。

何等深沉的心機，更重要的是全程做得有條不紊滴水不漏——這村子裡應是有高人坐鎮，蘇幼自愧弗如。

楚玄把蘇幼放了下來，看著他染塵的白衣皺了皺眉頭。「公子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就好。」

楚玄看著眼前越來越多的村民，愈加煩躁，他解下裹在刀上的布，抽出絢麗的赤火。過於有辨識度的刀，拔出來便有風險，可這窮鄉僻野的地方，應該不會有人認得出來。

「你……」

「不用擔心，我會用刀背。」楚玄轉頭對他笑笑，然後持刀凜然而向眾人。

「雖然不知道你們到底在耍什麼把戲，不管到此為止了——你們，惹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