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為了那些毫不相幹的人願意去死?」百里星稍稍驚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哈哈哈……你以為我會相信嗎？你根本不會幼稚單純到這個地步！」

蘇幼面上波瀾不驚，倒是一點都不怕他，把匕首又往頸上送了送:「誰知道呢……咱們要不要打個賭?」

「你威脅我?你知不知道老子殺過多少人?」

「那要緊嗎？」

他想的一點都不錯，無論威脅是真是假，這個自謂殺人無數的闖江湖的都不敢輕舉妄動。

某人要百里星保他的命，無論如何這小子都不敢冒險，為了避免他涉險，百里星只能隨行了。雖然打暈他會更方便些，可現在二人距離不算小，阿竹又沒那麼大的力氣，在確保他不會傷到自己之前，百里星不敢輕舉妄動。想到這裡，蘇幼心裡不禁湧起一陣負疚感。不管目的如何，好歹人家也是來保護自己的，他就這麼算計人家……

百里星心裡叫苦不迭， 第一百零三次想像自己能剁了那個無良僱主八輩兒祖宗。想當年，他怎麼說也算是江湖道上數一數二的高手，少年輕狂，十五歲就離開了自己的養父去闖蕩江湖，不論道義，只講錢財，殺人如麻，在這行上也是扛把子的角色——自從遇著這賀家父子，錢雖然是沒少賺，可這閑氣也沒少受啊！塞北江南，櫛風沐雨，被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僱主使喚來使喚去，還順帶兼職了雙面間諜！不僅如此，埋屍，挖墳，做保鏢……要說以前，這種臟活累活他百里大爺什麼時候幹過了?！好好一個唯利是圖的殺手 現在都被磨成個保姆了！現在居然還被個靠自己連路都走不了的白面書生吃的死死的，百里星氣得肝疼，他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了?！

去他娘的幾倍傭金！他早就不想在這對父子手下幹了！要不是……要不是……

想到這裡，他本來沖沖的怒氣突然就漲不起來了。他一咬牙一跺腳——然後在心裡第一百零四次問候了賀家入土已久的老祖宗。

百里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以後再去看蘇幼的表情的時候就有點後悔了。他猜想自己方才的表情一定很精彩——這個半仙神棍忍笑也忍得忒辛苦了吧?

「……媽的！你們都是爺！你們都是祖宗！老子上輩子欠你們的了！」僵持良久，百里星還是把長鞭往地上一丟:「那爛心眼的一根筋小子只說花錢保你一個人的命……其他人是死是活老子可管不了！」

蘇幼見他鬆了口就馬上順坡下驢:「那在下就替他們全村先謝過恩公了。」

雖然表面上是沒事了，不過也不能放鬆警惕。他能想像的到，利用百里星這樣的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人極有可能等到他失去戒心的時候冷不防地給他一擊，再把其他不相幹的祝家人都引到火窟裡頭。你還別說，百里星還真就是這麼想的。要他紆尊降貴來保護一個天真透頂的公子也就算了，連帶著替那些蠢到被人騙走姑娘的鄉下人賣命，想想都不可能的好嗎？！

「少來這套。」百里星長出一口氣，雙手抱臂:「講真的，你到底是想幹嘛？你現在沒有地位，沒有實力，就剩下一雙跛腿跟張舌燦蓮花的嘴……你還想從那種欽差大臣手下救人?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就想做英雄?」

「不是我想做英雄。也不是我要去救人……我只是想做一條路而已，想不想走到對面，把重要的人接回來，都是看他們自己的決定。」蘇幼抬起一隻手，把被風吹亂的頭髮捋到耳後去了。「畢竟，看著自己重要的人走到沒有光的地方，或者是連他們去了哪都不知道，還是太可悲了……你覺得呢，閣下?」

那一瞬間，百里星看著這對墨玉一樣溫潤的眸子，似乎產生了某種錯覺。神佛的憐憫不是對著那些愚昧無知的可憐人……而是給了他，還有神佛自己。

…………

祝家村內。

祝小夭順著條不顯眼的小道一路小跑——她總算長了個心眼，聽進去蘇幼的話了，知道避著點，不讓人透過窗子就能把慌慌張張跑著的她看了去。她想起蘇幼要找那些與這件事有瓜葛的、最好是身強力壯的人。她腦子裡還真就有這麼個人選。

她氣喘吁吁地停在一家還算體面的磚頭房子門口，剛想敲門又突然停住了，繞了個彎兒到了窗子前，透過木頭欄儘力把頭往裡面探。她啞著嗓子小聲喊:「青玉哥！我是小夭！青玉哥你出來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對你講！」

她不敢放大聲音怕人聽見，可眼見著屋裡沒人應答，她急得不行，下意識就要拍打木窗。

這時，一張憔悴的面孔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眼窩深陷，眼圈青黑，面色蒼白不帶一點血色。形容枯槁，如同鬼骷，祝小夭冷不防見這麼一張臉，嚇得險些翻滾出去。

「青青青……青玉哥?！你怎麼……」她沒問下去了，還能是因為什麼?

「是小夭啊。」她的青玉哥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神收了回去:「你來做什麼?」

「哥你把門開一下，我在外面說不清楚……真的是很重要的事！」祝小夭回頭張望了一下，確認是不是四下無人以後才繼續說道:「……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祝青玉聞言一動，那張瘦削的面龐終於稍稍有了點靈動的生氣。「人命關天的大事」，在這個節骨眼上，能讓人專門跑過來跟他說的，只會有一件。

獻女。

獻給天子的女孩的名單是提前至少二十天就決定好的，畢竟，在惜命這方面大家都一樣認真。村民們把祝家村裡所有有女兒的人家都編上號，再用抽籤的方式決定下一次把誰獻出去。決定好了，親生的閨女也就成了等待年關的豬。在接下來的這些天，全村人都會來「幫助」這家人，無論窮還是富，都是東家送些米，西家送些菜，誰家上了年紀的婆婆興許還有什麼獨門秘方可以提人氣色的，一個個都各顯神通，把原本窮苦人家面黃肌瘦的女孩子再養回些肉來。這樣，至少被獻上去的女孩也能看著體面一些。

失去親人的畢竟還是少數，禍沒降到自己頭上，大多數人都還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臨到日子到了，女孩的親戚朋友就會帶著女孩一步一步磨蹭到村口，在村口那塊石碑前頭停下來，時辰一到，就把女孩交給「鄭大人」派來的人。

上次送走的，是祝青玉還沒過門兒的妻子，叫花馨。祝小夭也認識這個姐姐——她的手特別好看，手指細長，白白嫩嫩的，做起針線活兒來利落極了。她這雙手最大的特點是左手腕的地方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門沒鎖……你進來吧。」

祝小夭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走進屋裡。正月里的天還冷著，可祝青玉就只穿著件破舊的單衣，露出的手腕腳腕還能看見清晰的勒痕——花馨走的那一天他跟發了瘋似的，不把他捆起來指不定還要出什麼亂子呢。

「我是要說……啊！」

「花馨！是不是關於花馨?！」小夭剛一進來，他就激動地去抓她的肩頭，給人嚇了好一跳。

「我早就說過……那群人是騙子！騙子！他們只是想帶走那些女孩……根本就不是誠心誠意地救我們！！」

「青玉哥你小聲些！」小夭忍著肩膀疼，繼續說:「你先聽我說……我遇到一個人，他說他能幫我們！我們現在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