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肆·風火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2384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8
「……你到底想說什麼?」
楚玄看著眼前的這個老狐狸,心中突然明了。
今夜,雲城城門大開,數千西國的騎兵蜂蛹而入。他們大都是西北大漠的游牧民族,還保持著原有野蠻的風俗習性,進了雲城,那自然是要燒殺搶掠,把他們千百年來積下來的傳統再一次發揚光大了。
他們犯了一個錯。一般來講,把城池洗劫一空,讓攔路者死,對於西國的蠻兵而言 並沒有什麼道義上的虧欠。可問題在於這次情況不同以往,他們並不是劫了糧就能跑,而是要在真真正正地佔領它,把它作為一個據點,以此來反攻大燕國的軍隊。
楚玄是白天獨自先進了雲城的,壓根就沒跟手下的人碰頭,也就沒來得及交代這種雜七雜八的事情來。蠻兵就按著原計劃在這裡,按著他們自己的習慣,無人約束地胡作非為,燒殺搶掠。
百姓手無寸鐵自是好殺,可仇恨的種子一旦埋下就再也去不掉了。他們會記住這埋在血與火里的仇恨,西國很難再在這裡長治。
——可是不該啊?無論是誰帶領的,都該知道這座城不能過分地肆意妄為啊?
郭荊這個老狐狸見他神色有異,就知道這人肯定是明白了,幹巴巴地冷笑了兩聲,雪上加霜地添道:「哈哈……賀小將軍,你還沒得著信兒嗎?就你帶出來的那群兵匪,現在有多猖狂,以後啊就會有多慘……哈哈哈……到頭來你們誰也別想撈著什麼好處!」
楚玄聽聞,一把揪住郭荊的衣領,把他狠狠地摔到一邊。「你忘了自己的妻兒還在我們手裡了嗎?!」
郭荊出奇的冷靜:「我怎麼了?我已經什麼都聽你們的了啊?」
楚玄暗暗啐了一聲,拔出腰間佩著的「流丹」搭在郭荊的脖頸之間,沉聲道:「那我叫你立刻獻出虎符,交出雲城的兵權。再把所有囤積的糧草獻給西國的聖軍。不得有半分延誤!」
郭荊嗤笑一聲,沒挪地兒。
「虎符不在我這裡。」
楚玄皺皺眉頭,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那在哪裡?」
「——誰知道呢?」郭荊聳聳肩:「這亂糟糟的世道,連玉璽都不知道能丟到哪了,更何況這破銅爛鐵?」
「你!」楚玄氣得只覺得血氣上涌,刀尖偏了一寸,割出幾滴鮮血。可在短暫的憤怒之後,他又迅速地冷靜下來。待在賀凌這個蛇一樣的男人身邊這麼多年,他早就學會了怎樣強迫自己時時刻刻保持冷靜。他把流丹從郭荊的脖頸上拿開了。
在他來到之前,有誰見過郭荊。他還記得第一次來到雲城府衙,這個郭荊一聽見自己的老婆孩子在回家省親的路上被西國的人擄去了,整個人都垮了,面如死灰,丟了魂一樣,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在那之後,讓他做什麼都跟狗一樣照辦,現在西國的大軍已經進了雲城了,他怎麼反倒顯出一番忠義志士的樣子?到底是什麼讓他放心下來了?或者說,是什麼讓他不在乎他的妻兒?!
「別猜了……是我。」身後傳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聲音,楚玄從沒想過,原來有朝一日,他會這般不情願聽到這個聲音。
「這麼快又見面了啊,賀將軍。」
蘇幼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面上依然帶著面具,一襲白衣恍如仙人,可惜聲音似乎有些心虛。他的身後跟著畫月,咬牙切齒地盯著楚玄,要是眼神能殺人,楚玄怕是已經死了幾百次了。
「蘇……清虛道長。」
「這一次,西國輸了。」月光灑下來,蘇幼整個人像是在發著光。楚玄覺得這光有些過於刺眼了。
「哈……是嗎?那我可否有幸知道清虛道長是怎樣力挽狂瀾的?」楚玄表面上不慌不忙,甚至抄起手臂,饒有興趣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小半仙」來。他是真的好奇了。他們的計劃明明一切都順利,甚至已經進入了雲城的內部,可到底是什麼讓這群兵匪放棄和平佔領,還把這座城化作火海,又是什麼讓眼前這個老狐狸郭荊臨時變卦,不願做這個已經當了一半的賣國賊?——他蘇若鶴又是哪裡來的勇氣站在這裡,在一切都還不明朗的時候告訴他西國已經輸了的?
蘇幼苦笑:「在下哪裡來的力挽狂瀾的本事?只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你們成功的前提,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一開始……?
對啊,從一開始。為什麼郭夫人會選在這樣一個兵荒馬亂的日子裡,帶著郭大人的獨子回家省親?
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套。
蘇幼的臉藏在精心描畫的假面之後,不知是悲是喜。透過層層疊疊的偽裝,他彷彿看到了什麼迷霧一樣混沌的東西。
數月前。
「阿幼,你在猶豫什麼?這個計劃雖然風險大了些,可一旦成功了,就能改變現在這種兩軍對峙的僵局了啊!」
蘇幼看著眼前氤氳的水霧漸漸散在空氣里,魏澤的臉漸漸清晰在眼前。
「三殿下,不能。這太危險了。」蘇幼垂下眼簾,正色道:「把郭夫人母子當做是誘餌,一旦被西國的狼察覺到破綻,後果不堪設想。」
魏澤把茶杯放在唇邊,卻遲遲沒有喝下。
蘇幼見他沒反應,也激動了起來。他一拍桌案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三殿下!」
魏澤面露困惑之色,他伸出手按著蘇幼的肩膀,把人又重新按了下去。「我不明白。」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即使是失敗了,也並不會危及我們的本元,可只要成功了,西國的整個部署都會被打亂。我們能成功的,只要足夠謹慎。」
「那雲城的百姓呢?」
「……阿幼,你知道,若是顧及所有人,必定會打草驚蛇。」
蘇幼緊緊地盯著魏澤的眼睛,想從中看出哪怕一丁點玩笑之意。
「這到底不是萬全之策……萬一西國的人沒上當呢?萬一他們沒派遣重要的人來雲城呢?萬一……這不是我們該有的想法。」
魏澤笑笑:「原來有朝一日,也會有我勸你不要這樣天真的時候。現在前線戰事已然膠著,總要有一方先打破這樣的局面。即使這不是什麼好方法,只要有效就夠了。眼下,西國的狼客場作戰,正值冬季糧草補給不足。他們比我們更著急。西國的兵力不多,卻配合默契。只要想辦法分散他們,這仗就好打了。記得小時候,你總是勸我果敢殺伐一些,可到了現在,怎麼反倒是你這樣婆婆媽媽的了?好了……你不必多言了,下命令的,是本王。」
魏澤笑容依舊,眼珠黑漆漆的,看不見光芒。他語調一如既往的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和隱隱約約的帝王霸氣。
蘇幼終於不言語了。他看不懂,也不想懂了。他只明白了一件事——憑他,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
這個人以前,並不是這樣。
誰人曾經溫言軟語,心慈如佛。
誰人眼下運籌帷幄,談笑間刀火破國。
「……遵令。」
魏澤滿意地笑了。
看啊,果然。無論如何,蘇幼最終都是會支持他的——不是嗎?有他在,他魏澤魏青驥怎麼會是孤家寡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