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叄·風聲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2686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7
「少廢話,就你這樣的,還不至於戴個面紗換身男裝我就認不出來了。」蘇幼撇撇嘴。
畫月聽聞抿嘴笑笑,又目視前方縱馬而奔。過了一會兒,才又悶悶地開口,略略帶了點哭腔與鼻音:「這麼多天沒有消息,三殿下和我都快擔心死你啦。那種地獄一樣的鬼地方是你說去就去的嗎……我甚至想過你已經……」
蘇幼聽了這話,心裡閃過一絲莫名其妙的悲哀。剛剛想開口安慰畫月幾句,就聽她猛地一吸鼻子一抹眼淚,話鋒突然一轉:「好了!不說這些沒用的了!公子現在沒事就好!」
蘇幼看著這個從小瘋到大的丫頭片子難得的真情流露,突然之間如鯁在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畫月是奉著魏澤的命令來到雲城催糧草的。在此之前,她也沒想到能在這裡碰上蘇幼。畫月女扮男裝,帶著魏澤的令牌和七八個身手不凡的隨從來到雲城求糧。蘇幼聽到這裡,心頭一驚,當即就明白了。畫月講到這裡,有兩件事情已經顯而易見了。
第一,前線的糧草已經接濟不上,絕對是出了問題。按著常理,雲城每每到了日子就會精選一批能征善戰的兵押運糧草去前線。可到了現在,甚至需要魏澤親自派人來催,還要精心挑選身手不凡的隨從,還要喬裝打扮成平民。
第二,魏澤身邊,幾乎沒有能讓他完全信任的人了——否則,怎麼也輪不上畫月一個弱女子扮男裝走這一趟啊。
這雲城怕是要亂了。
「……我是前天進城的。可是我拿著令牌去找雲城的知府,卻被人給攔了下來,非說我是個騙子,還懷疑我是西國狗的姦細。我氣急了,就帶著那幾個隨從把府衙的人給打了,然後……就徹底要不到糧了。」
蘇幼:「……」
您可真是我要了親命的姑奶奶啊。能把一個小侍女慣出公主脾氣的,這世上除了魏澤估計也沒有誰了吧。
蘇幼無奈:「……你繼續說。」
「沒要到糧,我也不能回赤嵐城啊。我就想在雲城待上幾日再找機會。結果今天我就瞧見你了……我不知道你身邊的都是什麼角色,就沒敢貿然上去,就找了幾個隨從跟著你們。還沒跟多長時間,連客棧都沒見著,就有個厲害傢伙突然就沖了出來把一個隨從殺掉了……然後我想著你們應該是要住店,這一片兒就這麼一家客棧…」
看來是從與赫連珏分開之後開始跟的,應該沒看見赫連。
「所以你就在半夜放火燒了客棧製造騷亂引開楚…賀念,然後趁著這個機會帶我逃走?」
畫月自知理虧,也不吱聲了。
「……罷了。那家店的損失以後再賠償吧。當務之急可是眼下這雲城的大麻煩。」
畫月不解∶「咦?雲城什麼時候有大麻煩了?」
蘇幼決定不跟她解釋這麼多了。他問道:「現在這是要去哪兒?」
「出城啊。綁著你的那個人是西國的大將吧?我們又打不過他,當然要出城了啊。」
「!」
「不行!絕對不能出城!」蘇幼臉色一變:「要是現在出城的話,雲城就徹底丟了!雲城一丟,前線的糧草就接濟不上,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蘇幼顧不得那麼多了:「快!馬上調轉馬頭!如果運氣夠好的話,現在還能找到雲城的知府,就算是威脅他也好,必須讓他調動雲城的守軍消滅這些潛進來的西國人!」
「遵命!」
聽了蘇幼這樣說,畫月立刻焦躁起來。她一夾馬肚,掉頭向東南邊的雲城府衙奔去。她太著急了,一路上火急火燎的,根本沒能注意到馬蹄之下的情況。
可轉過一條小巷,瞬時生變。
「咴咴——」胯下馬一聲長嘶,馬失前蹄,二人堪堪摔下來,險些被驚亂的馬蹄踩著。馬兒受了驚,甩下人之後就慌亂地逃了。
蘇幼心中就是一驚,立刻滾身站起,再看畫月,她已經從衣袖裡抽出短刀,柳眉倒豎杏目圓睜,擺出了一副作戰的姿態。雖說表面上看起來弔兒郎當的不甚靠譜,可跟著魏澤這麼多年下來,畫月也不是什麼廢物。一口玲瓏蝴蝶刀出神入化,抽刀見血。
馬兒逃跑後,這個並沒有像他們料想的一樣,竄出幾個彪形大漢偷襲,依然是詭異的安靜。蘇幼和畫月並不敢放鬆警惕,竭力體會著身邊的每一絲變化。
漸漸地,似乎有隱隱的熱浪一點一點地從蘇幼的身後撲了過來。臨近年終,這大西北的空氣里本該是都帶著冰碴子,可此時卻暗暗藏著一種火熱的焦灼。蘇幼僵硬而緩慢地回了頭,約莫著只是隔了幾幢房一條街,耀眼的火光噼噼啪啪地響著,映紅了一片夜幕。慘叫與驚呼之聲不絕於耳。在這些嘈雜的紛亂之中,只有一個聲音聽得真亮——透過這聲音,他彷彿看到一個孩子在拚死保護他的母親都懷中嚎啕,哀哀欲絕,撕心裂肺。百人卑微而悲痛的哀嚎,在巨大的陰謀中化作塵埃。
蘇幼看著看著,不知道為什麼,一滴眼淚就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西北風起了。
雲城裡已然亂成了一鍋漿糊,叛亂的叛亂,走水的走水,咒罵聲與哀嚎聲響在一處,似乎還有刀兵相交。而這其中,最苦的便是無辜的百姓了。他們手無寸鐵,未曾做過什麼,卻成了最大的犧牲。
眼睹耳聞,知府郭荊卻安之若素,穩穩噹噹地坐在太師椅上。府門大開著,郭荊正面對著大門,面沉似水,等待著他最後的結果。
「你終於來了,可叫我好等。」
郭荊毫不意外楚玄的身影會在他身後突然出現。從客棧趕到府衙,楚玄僅僅用了三盞茶的工夫。他沒搭理郭荊,隨意地把凌亂的頭髮紮起一個馬尾來。
郭荊閉了閉眼睛,沉聲道:「我的妻兒何在?」
楚玄沒回答他,只說了不鹹不淡的一句:「令夫人與令公子現在一切都好。」
「只要郭大人聽話,大家都會很好。」楚玄自顧自地往下說:「過了今夜,一切都會結束了。等到西國的兵將徹底佔領了這座城,您的使命也就結束了。現在郭大人什麼也不必做,只要等到那時,您自然可以和您的妻兒團圓了。西國會保證你們一家三口的安全。」
「呵……聽話。」郭荊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依然沒有回頭。「說起來,少將軍單槍匹馬進了我這府邸而毫無戒心懼色,真可謂自信之至啊。我郭某人真是佩服啊。」
楚玄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手裡把玩著那柄流光瀲灧的赤火之刃,不急不躁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他當然不必著急了——素來聽說郭荊郭大人和他的夫人青梅竹馬,多年來伉儷情深,又只有這一個獨子……到這種時候基本上就不會再出什麼亂子了。
有羈絆的人往往最好控制,即使他們心存大義,終究還是會被各種各樣的情感絆住手腳。
「少將軍……郭某來這雲城快二十年了。一直以來,這裡民風淳樸,夜不閉戶,大家一直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後來打仗了,百姓們甚至都能自願地把家裡的糧食送到戰場上做軍糧……少將軍,雲城這地方太好了啊。」
「是我郭某人對不起這地方啊……」
說著說著,郭荊已經是老淚縱橫。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郭大人不必如此介懷。」楚玄皺皺眉頭,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
出乎楚玄的意料,郭荊並沒有像他設想的那樣,大喝一聲「可是現在我不能再對不起他們了」,然後突然暴起捅他一刀或者是把杯子往地上一扔摔個粉碎,一大堆刀斧手突然湧上來把他大卸八塊。說完以後,郭荊就沉默下來,垂頭頹然地立著。楚玄看著他,只覺得一瞬間,面前的這個男人彷彿蒼老了十歲。
「少將軍,您聽見了嗎?」
「……什麼?」楚玄聽了這話,真的側耳傾聽起來,可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聲音。
「風聲,火聲,還有……哭聲啊。」
「少將軍,您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