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貳·火夜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2458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7
「媽的,老子簡直成了你們賀家的奴才了。一天到晚的被老賀和小賀使喚來使喚去。」百里星口中罵罵咧咧的,可手上卻還是提了人頭,再次消失在黑暗裡。
夜已經很深了,靜悄悄的長廊上,又只剩下了楚玄一個人。他靠著客房的木門,任由自己一點一點地滑下去,最後頹然地坐在地上。在黑暗裡,藍色的眼瞳就像是幽幽的鬼火。
眼下,雲城的守城主將已經暗中歸降,城門大開,想必在這一天入城的西國的將士已經足夠了。大燕的糧倉已經是唾手可得,只要糧草一斷,要不了多久,魏澤就會撤兵。在那之後,那失心瘋一樣的新皇帝魏江怎麼處置他的兄弟就不需他們操心了。十之八九,這魏家兄弟就會斗得兩敗俱傷。屆時西國之軍長驅直入,神器易位,天下一統。
楚玄攤開手掌,出神地盯著。方才,他就是用這雙手,鎖住了他在這紅塵世間唯一的掛念。
他恨。
他恨魏江,恨魏澤,更恨蘇幼。
魏江該死。他借著卑鄙的手段登上金鑾寶殿,弒父殺兄害母,無所不用其極。甚至給魏澤下毒,險些害了蘇幼。如此殘忍之徒,該殺。
魏澤該死。他懦弱少謀,優柔寡斷。若非蘇幼,他根本就不可能有今天。可他卻絲毫不知報恩,反而讓蘇幼為了他「死」在世人面前,永不見日。如此寡義之徒,該殺。
蘇幼……蘇幼。
早在那一年,白玉京中,秋陽之下,小小的孩子對著他笑,身上鍍著一層緋紅色的霞,整個人就好像是浴光而來。一眼足矣,一眼萬年。跌跌撞撞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是黃粱一夢一場空。蘇幼的話就像是一盆冷水,澆滅了他這麼多年終於攢起來的一點點勇氣。也許蘇幼為了讓他死心,說起話來確是重了些。可至少有一點顯而易見——靖王,大燕,那些讓他疲憊讓他痛苦的那些人與物,在他心中的重量超過任何,超過楚玄,甚至是蘇幼自己的命。最讓他恐懼的不是蘇幼對自己直白的拒絕與露骨的惡意,而是他話語之中流露出的那種,對於自己生死的毫不在意。蘇幼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身處敵營,卻依然毫不猶豫地激怒楚玄。當楚玄還在軍營時,曾經研究過作為對手的清虛子的所作所為,時時刻刻,算無遺策,永遠都考慮地分外周全,算好每一種可能性。想必這次親歷戰場,也早已做好了「萬一」的安排,即使自己回不來,前線的軍隊也能如舊運轉。
楚玄真的怕了。他怕在這個人算計好的未來里,只有靖王魏澤和大燕的勝利,卻沒有他自己。仔細想想看啊,「狡兔死走狗烹」,若有朝一日戰爭結束大燕得勝,魏澤真的稱了帝,這個知道了太多又失去利用價值的「清虛子」又該何處容身……?這個與魏江流著相同血液的男人真就能心無芥蒂地待你如初?楚玄不信蘇幼沒考慮過這些。楚玄知道蘇幼早就知道這些,可他不在意。他依然一步一步地,走著一條註定丟士保王的路,一條對於他而言的死路。
可惡……!難道這就是你選擇的「道」?就為了那麼一個不值得的傢伙獻出一切忠心?!楚玄煩躁至極,把拳頭重重地砸向地板。
……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這個人,殺不忍,棄不甘,恨不得,愛不能。
執念,愛意,與隱隱約約的嫉妒雜糅在一起,楚玄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深情是孽,難得善終——」電光石火之間,百里星曾經說過的這句話鬼魅一般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難得善終……嗎?」
笑話。
只要蘇幼留在他身邊,他自會為他剷除一切苦根,給他最好的結果——
蘇幼睡不著。要是能睡著才是奇怪了吧,雙手以一個極為彆扭的姿態縛在床頭,他的胳膊完全使不上力氣,更不要說掙脫開了——算了。蘇幼自暴自棄地想著,反正本來他就不可能在楚玄手裡逃掉。
蘇幼仰面躺著,百無聊賴地盯著沒打掃幹凈的蜘蛛網發獃。他一向是個看得很開的人,最討厭在沒必要的事務上花多餘的心思。
很顯然,他方才已經激怒楚玄了。雖說是經歷這麼多年腥風血雨的磨練,這小將軍到底還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嘛,太稚嫩了,這麼輕易地就信了別人的話。
這麼輕易覺得自己一生的情誼歸了某個人。
手腳都動不了,蘇幼感覺無聊,就開始吹自己的幾縷頭髮,一邊吹一邊天馬行空地亂想。
突然之間,一聲凄厲的女人的尖叫打破了這個沉寂的夜晚。幾乎與此同時,一個黑衣人一腳踢開木窗,瞬身而入。
「走水了!大家快來救火啊!」
客棧里的一個小丫頭半夜起來上茅房,恰巧路過廚房,便看見裡面火光衝天,幹柴稻草噼噼啪啪地燒著,嚇得這個小女孩立刻尖叫了起來。房子大部分都是木頭做的,這一燒起來還不快?從廚房開始,一間一間地著,很快,火就蔓延開了。客棧的夥計都被驚醒了,連鞋都來不及穿上就抱著桶啊,缸啊的去救火。可這火勢太猛了,根本就救不下來。
楚玄在二樓的走廊處,自是聽到了樓下的騷動。下意識地,楚玄快步走了幾步去辨那火勢大小。也就那一會兒,房中有一人破窗而入。
他沒聽見。
「哎呀客官!您瞧瞧這……這都亂成一鍋粥了!您就先避一避,別擱這兒杵著了!」掌櫃的急得頭上直冒白毛汗,一看見楚玄就更著急了,生怕客人傷著。
楚玄沒搭茬。他大概掃了一眼,看著這火來得蹊蹺,卻也沒多想,反身又上了樓一路小跑。現在二樓還是安全的,可一會兒就未必了,他得趕緊帶著蘇幼離開這裡——開了客房的門,他的心猛地一揪,只覺得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從頭頂一直流過四肢百骸。
房中無人,榻上只有幾根被切斷的繩子,窗子也壞了,幾根孤零零的木茬搖搖欲墜。
又是這樣。
蘇幼又不見了。
「啊啊啊——」楚玄眼前發黑,一陣暈眩。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往下張望,幾個詞眼赫然衝上他的腦海。尾隨者的頭顱,深夜突然的火起,絕佳的時機。
「哈哈……什麼野狗雜碎,也敢在我手裡搶人?」看著樓下空無一人的街道,楚玄笑了起來,瘋瘋癲癲地絮念著:「……你以為你能逃得了嗎?這整座雲城都是西國的囊中之物了,你能逃到哪裡去——」
楚玄從二樓一躍而下,尋到馬棚,用隨身攜帶的「赤火」隔斷了韁繩,牽出一匹良駒來。他跨上馬背,兩腿一夾馬肚,向著雲城的府衙賓士而去。
另一邊。方才的那個黑衣人騎著快馬帶著蘇幼,儘是尋著人少路緊的小道走,一路上火急火燎的。蘇幼本該抓牢面前人的衣襟確保自己不會被狂奔的馬甩下來,可他實在是不好意思,只能死死的抓著馬身。
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啊。
「你是……畫月?」
「哎呀呀,被你認出來啦?」黑衣人揭開面紗,回頭沖蘇幼吐了吐舌頭,又甜甜地笑起來。她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動,襯著雪白的皮膚,在月光下煞是好看。
「嘿嘿,蘇公子,咱們好久不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