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一聲「若鶴」，用盡將軍平生勇氣。

心裡藏了這麼多年的事，就這樣說出來了？楚玄心跳如雷，他太緊張了。

楚玄只是輕輕地吻了吻蘇幼的下巴，一觸即離，生怕這樣過分狎昵的行為引來他不悅。刀山火海，出生入死，閻王殿前走過好幾遭，這卻算得上是他這麼些年來做的最膽大的一件事了。

「只要你點點頭就好……別的你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擔心……求你了。」

別拒絕我。只要你不拒絕我……無論是什麼攔著我都可以不在乎。

蘇幼心亂如麻。眼前的這份感情，小心翼翼，至純至凈，卻又至微至陋。蘇幼連碰一碰都怕弄髒了。眼下，擺在他面前的事太多太多了。

國難，承諾，責任。

他不能利用敵人的愛。他不能丟下千鈞之責。

他認命似的垂下頭，咬住下唇。可就是片刻，蘇幼輕輕地推開了楚玄，站起身來後退了幾步，接著，他便聽到自己毫無情感起伏的聲音響起來了。

「呵……真是可笑。你早是殺人如麻助紂為虐的惡鬼了，幹嘛做出這番可憐兮兮的樣子?好似是真的在意這些一樣。把自己講得這樣深情，當真是以為我還是未經世事的小孩子，傻到會相信叛賊將領的話嗎？我怎知這不是你為了獲取我的信任刻意作戲?」

楚玄的微笑還僵在臉上，欲言又止。

「不必再說下去了。我不會信你。我不知你到底是為何不殺我，也不關心這些。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雖然身為階下囚，卻終究是大燕的子民，靖王的下屬。不管你威逼還是懷柔，都絕對不會透露我大燕軍情一星半點。」

說罷，蘇幼一轉身，便又遠了楚玄幾步。

「死心吧，大將軍。對於你來說，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要殺要剮都隨你。」

「……你真是這樣想的?」

蘇幼默然而立，連看都不看他，只當是默認。

屋裡靜了片刻，楚玄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好。好啊……」一連道了三聲「好」，楚玄也從椅子上站起身形，一步一步向著蘇幼走去。「既然你這樣答覆，我就明白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在公子心裡，終究還是只容得下一個人吧。

蘇幼低下頭去，不敢看楚玄的臉。他能想像的到，少年這樣玲瓏的心思，被這樣刻意地惡意揣測，楚玄心裡該是有多難……

蘇幼思及這裡便被打斷了——一時間天旋地轉，他感覺自己整個人就是一空，完全就失了重心。楚玄趁他不備，猝不及防地行動，一手攬住肩膀，一手抄起膝彎，便把他整個人抱在了懷裡。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樣，蘇幼壓根兒就反應過來就被強行圈在了懷裡。

楚玄手上用力，勒得蘇幼有些疼痛。

「今日腦子不甚清醒，儘是說些這種沒頭沒尾的瘋話，都是玩笑，公子不必當真，就當作是從沒聽過吧。」楚玄面上的憂鬱只存了一小會兒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對外的一張冷麵。楚玄把蘇幼丟到床上，脫去他的鞋襪之後又拽來被子搭在他身上。

「時候不早了，公子還是歇息吧。您也不用擔心受殺受剮，不似你們大燕總愛玩殺雞儆猴以壯士氣的那一套，西國的聖軍可不屑這種小家子氣的手段，我們素來沒有虐待俘虜的傳統。」

手中的動作頓了頓，無視了蘇幼本能的掙扎，楚玄還是將蘇幼的手腳上了捆繩，熟練地把人固定在了床上。「既然公子這般愛以俘虜自居，倒顯得我搞不清彼此的身份了似的。那索性就聽您的，把手腳都捆上好了。」楚玄說著，低下頭去，挑起一抹森冷的笑意，在蘇幼耳邊輕輕開口:「若是還不滿意您只管吩咐便是……手筋腳筋全都挑斷，再灌上啞藥，把您變成徹徹底底的一個廢人，永遠鎖起來也是未嘗不可嘛。」

「若是有什麼事，公子只管招呼便是，我就在不遠處。」

蘇幼看著他的背影，沒來由地，突然就很想開口叫住他。可最後還是沒說話。

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楚玄站在黑暗的走廊里，靜靜立著。黑暗之中，不知何處傳來了血腥的氣息。

「煩人的蒼蠅……你怎麼又過來了？」

「來看看我們果斷殺伐的大將軍呀。」百里星知道自己暴露了身形，索性不再隱藏，他把雙腿掛在房樑上，倒吊著身子回了話。他心裡毫不意外，反正也沒指望能在楚玄面前藏多久。「嘖嘖嘖，這是表白被拒絕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百里星知道自己對楚玄還有用，還不至於因為一句調笑就被眼前這個煞神抹了脖子。

「說正事。」

「好啦好啦，這就說正事。」百里星撈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隨手就丟在了楚玄的面前。

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楚玄見怪不怪，抬腳踢了踢露出頭顱的正面，開始打量起來。這是個相貌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這樣的人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就算是被什麼人目擊了，也很難描述出來他的面相。

「我看這個倒霉蛋一直跟著你，順手就殺了。應該沒什麼人看見。」百里星碎碎念著埋怨:「不是我說你……你的警覺都叫狗給吃了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大將軍，連被別人跟蹤都能察覺不到?！」

「辛苦你了，給你加錢。」楚玄隨口答道:「索性再勞煩你把這腌臢玩意兒處理掉吧。」

百里星:「……」

不知是敵是友，但有人知道他們來到了雲城。這個人相貌平平無奇，就是那種最適合跟蹤暗殺的人。若是賀凌派來的人，見了百里星一定會好好跟他解釋清楚……畢竟，百里星在明面上還是賀凌僱傭的人，就算和楚玄走的稍微近些也不可厚非。那麼是魏澤的人還是朝廷的?是沖著他「賀念」來的還是……

想著想著，竟是不自覺寒毛聳起。

在城裡閑逛了一整天，楚玄完全沒遮掩自己的面部，只是把蘇幼擋得嚴嚴實實。

說實話，其實楚玄根本就不擔心自己的身份會暴露，只是怕蘇幼被大燕的人看見——若是被誰認出來，做些不堪入耳的揣測，他定會難過的吧。

不過現在楚玄倒是有些後悔了。

畢竟按著計劃，這座大燕糧倉，塞北的雲城，很快就要成為西國的囊中之物了。屆時，這城中根本就沒人能傷得了他……那些人見蘇幼與西國的人同行，定會心中認定清虛子就是個騙局，是個沽名釣譽的叛徒。

蘇幼回不了大燕……不就只能待在他身邊了麼？

沒錯。楚玄帶蘇幼來到這裡並非僅僅是一時興起。這座至關重要的城池本就是賀凌的計劃里的一環——由「賀念」帶兵，牽制住正面戰場的各位，再讓百里星帶領一支奇兵暗中潛入這座城池，威逼利誘怎樣都好，在七天之內，讓這座固若金湯的雲中城的守備土崩瓦解，屆時，再由楚玄來到這座城。只要他的身份一顯露，在他面前，還有誰能心存戰意?只要雲城一失守，前線的軍糧就算是斷了。雖然楚玄失聯了這麼多天，百里星還是不受影響，按著原計劃完成了任務。所幸在約定的最後一日，楚玄還是出現了。

百里星不是西國的人，卻意料之外地得他信任。百里星倒是不負他的期望，輕而易舉地潛入了雲城，擄走了城主的妻女，又賄賂城主的親密下屬，扒出了他貪污受賄的憑證——城主無奈，暗中舉了白旗，放寬了入城的警戒。百里星因此立下大功，黃金千兩自不必提。

一切順利，眼下只有一事不解。

所以這顆人頭……到底是屬於哪方的勢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