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幼見狀，神色一點一點冷了下來。他手上用力，將赫連珏扶起，兩人相對而立。

「先生不會是早知我未死才來到雲城，利用那賣花女將我誆到你面前來吧?」蘇幼上挑了尾音，帶出幾分譏諷來。

「……是。」

「你覺得是自己教出魏華亭這樣大逆不道的人物來，都是自己的錯，所以想要阻止他繼續錯下去，為此不惜一切，哪怕是犧牲自己?」

「是。」

「恕我直言，先生。你做不到。雖然我不知是誰，但我相信，在你身後的人也一定做不到。」

赫連珏面上顯出些許驚懼之色:「你怎……」

蘇幼眯起眼睛笑了起來:「破綻百出。在白玉京，人人都知赫連先生是君正人君子，怎會自己想出這樣的辦法?」

赫連珏雖不愚笨，卻極其天真。蘇幼只是詐他一詐，心裡藏著的事兒就全浮在臉上了。蘇幼看著這位赫連先生，心中不禁感慨萬分。赫連珏年紀已是過了二十又六，他從小在白玉京一個富足的官宦人家裡養大，滿腦子都是聖賢書，活了這麼些年，還是一個傻乎乎的白面書生。幹幹凈凈的，還以為這世界上一切都如他所見。

赫連珏愣了愣神，頹喪苦笑道:「……我果然什麼都做不到啊。」

蘇幼笑而不語。他哪是真知道啊，他只是猜測有人相助而已。但他只是面上笑的輕鬆，心裡卻一點也不輕鬆。難道真的有人能如此運籌帷幄，竟對所有人的心智動向了如指掌?若不是對赫連珏知之甚多，不可能誆他出城又誆他去送死。

「赫連先生，我不會聽你的請求的。」蘇幼道:「聽我一言，無論幫助你的人是誰，都不要再與他來往了。」

「為什麼?」

……到底還是一張白紙啊。蘇幼無奈，他並不是很想對赫連珏說出真話。要怎麼對他說?他以為讓魏江變成如今模樣都是他一人的錯，他以為只要他犧牲自己阻止魏江錯下去就能贖了自己的罪過。

太天真了。

太好利用了。

「因為我會幫你。」蘇幼扶著赫連珏，音調溫和地開了口:「追隨我，聽從我，至於你想要的，就讓我來拿給你。」

百里星現在很不安。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將軍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只覺得那人就像是一團氣勢足以摧城的雲，很快就是降下狂風驟雨。

蘇幼不見了。

其實方才，楚玄一直有在關注著這邊的動向，可就是他低頭付錢取糖的一小段時間，蘇幼就不見了。楚玄急急忙忙追出來，只盼著是自己眼花，或是那人還在附近，就是同他開個小小的玩笑。可惜終究是一廂情願，等他到時，蘇幼早已不見蹤影。

周遭眼睛所見之處，都不見。

楚玄的心一點一點涼了下來。

「小將軍你……你且冷靜些?」百里星滿臉 諂媚地賠著笑，生怕這個人一生氣就抽刀把他給砍了。你瞅瞅，老半天了，這楚玄的手就沒從刀柄上移開過。

不用著急，不用著急——只不過是再等一小會兒而已。這麼多年來，他難道不是一直都在等嗎？楚玄立在人流之中，一對眼睛布滿血絲，目光在過往的行人身上來回穿梭。行人都見著這殺神根本就不敢靠近。

他手中還抓著一隻糖人，天氣嚴寒，糖一時半會也化不了。

「小將軍，那小半仙未必就是趁機逃了，更何況他身無分文，走也走不到哪裡去的。」百里星冷汗涔涔，小心翼翼地解釋著。可他自己心裡也沒底——平心而論，如果你是個俘虜，得了這個千載難逢的逃跑機會，怎麼會不跑？

「他沒走。」楚玄終於開口說話，語氣意外的篤定:「情況不明，現在離開太危險了。他不會這樣草率。」

百里星心道，這個賀小將軍只怕是魔怔了，人家怎麼說也只是你的俘虜而已誒，怎地，好好承認他不願留在你身邊就這麼困難嗎？

「好好好，你講得有道理。」百里星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如此說來，小半仙或許是被誰人擄走了，咱還是分頭去再好好尋尋吧。」

雲城竹林某處。

赫連珏思索再三，俯身施禮，行了主從之禮，就算作是允可了。

蘇幼滿意地點點頭。也許赫連珏自己不知道，他這枚棋子，在這場混亂的戰局裡，可比任何東西都來得好用。

天真，純凈，又好騙。

魏江啊魏江，可算是找到你的破綻了。

「赫連先生，您不必過於擔心與自責。在這樣的世道，絕大多數人都是……身不由己。」

「咔嚓」二人的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樹枝斷裂的脆響。蘇幼猛然回頭，一瞬間竟是起了殺心。可他沒想到看到的竟是被他嚇得連連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阿竹。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來給你們送些茶點……我不是故意聽到……不不不不是，我什麼也沒聽到！」小阿竹嚇得都快哭出來了。她不傻，她清楚自己方才聽到的是什麼。

蘇幼面色難看極了，他瞥見阿竹腳邊散落的茶點，如她所說，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蘇公子，阿竹不是有意的……」赫連珏有些慌亂，不自覺地擋在了阿竹與蘇幼之間。他有些擔心蘇幼真的會對阿竹下殺手。

蘇幼沉默不語。眼前的一切看上去毫無破綻，可他就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啊啦，小半仙。」一個輕佻的聲音從阿竹身後響起，與此同時，一道寒光橫在了阿竹的脖頸。百里星嗤笑道∶「只要心中有疑，只管殺了就是了。這年頭，草民的命又不值錢，殺了就殺了，還糾結些什麼?」

哈……居然是他百里星先找著這小半仙。替你試探一二，可別太感謝我啊，賀將軍。

「若是不願自己的手上染了賤民的臟血，咱替你殺個人也是未嘗不可啊。」

說著，他手中用力，阿竹雪白的脖頸瞬間出現了一道鮮紅的血痕。他饒有興趣地觀察著蘇幼的表情，嘴角越來越彎，笑容漸漸扭曲。

「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死啊！」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阿竹的眼睛裡滾落。

蘇幼眉頭緊鎖，回頭示意赫連珏立在原地不動。他上前幾步，百里星也不動作，任由他接近自己。

「我不知閣下究竟是何人，有何意圖，都差不多夠了，她還是個孩子，請您放過她。蘇幼感激不盡。」

「我不。」百里星呲牙，附在蘇幼耳邊輕輕說了一句:「除非……」

「荒唐！」蘇幼的臉立竿見影地紅了，他馬上做出反應，抬起手肘給了百里星的下巴一計痛擊，然後，右手直接抓住他的刀刃，鮮血淋漓，左手一把把阿竹扔到身後，赫連珏連忙接住了她。這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絲毫看不出來是個門外漢。

「你他媽……?！」百里星被這猝不及防的一擊打得就是一愣，手中用力奪過了刀的主動權，把刀一轉，連著蘇幼的右手一起絞得鮮血淋漓。蘇幼面不改色，手中毫不鬆勁。

「……你是不是瘋了?！」雖然氣結，但百里星卻不敢再下手了。他還不傻，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賀念小將軍那麼寶貝這個人，他是傻了才會真的對他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