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捌·懷柔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2332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6
一個月下來,賀凌越來越覺得這筆買賣劃算。地位再尷尬,他好歹也是個異姓王,養活一個小孩兒可以說是再簡單不過。而這小子卻真真是天縱奇才,受了那麼重的傷,僅僅一個月就又生龍活虎的了。更過分的是,僅僅這一個月,他還學會了一套與他來說完全陌生的烏車刀法——並在這素以強調力量的刀法中,更多地融入了中原的詭譎與多變。
只可惜一點,這小子從來都是一副淡漠的樣子,金錢,美人,寶劍,似乎這世間上根本就沒有什麼能讓他開懷地笑一次。九年裡,他千日如一日地保持著那張冷冰冰的死人臉。賀凌有時候也會很懊惱,他作為一個養父就這麼失敗嗎?撿來的這個便宜兒子雖然可以說是對他言聽計從,卻是一點都不願與他親近!
「我覺得,阿念對我真是一點也不不孝順。」某天,賀王爺又雙叒在發神經,抓住那個已經被他折磨到對主子沒有一絲敬意的苦命跟班不住地發著毫無用處的牢騷。
「本來就不是王爺您親生的,講什麼孝順。」秦燕連眼都不抬一下,繼續著手上的工作。他正在試圖把一束蘭草枯黃的葉子去掉。
「過分了燕燕嚶嚶嚶……」賀凌假聲哼唧,在榻上翻來滾去,秦燕真是一點也不想看他。
「你說,我對他好不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吧!錦衣玉食我都給了,寶劍美人也任他挑!」
「賀小公子並非聲色之徒,口腹之慾他不稀罕,美人珠寶也非所願。」秦燕冷冰冰地回答著:「屬下看來,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武,可他手中的赤火流丹已經是天下第一的神兵了。」
「……」賀凌癟癟嘴,沒吭聲。
秦燕見著這個嘰嘰喳喳的主子突然安靜下來了有些奇怪,不禁問道:「只是象徵性的收個義子而已,說白了還是個奴才,王爺又何必如此掛心?」
「燕燕,你還是不懂我。」賀凌突然正色。「所謂戰之道,攻心為上——你可知道,這世間最為強大的感情為何物?」
「屬下愚鈍。屬下只認為,天下愛恨情仇皆有深有淺,深則強淺則弱,不知何為最強。」
「愛。只有至深至純的愛意,才是最強的啊。只有懷有最濃烈愛意的人,才是最強的啊!」賀凌笑起來,邪肆卻莫名的凄然。「只有當他對我真正懷有子對父的愛時,才能發揮出他最強大的力量,然後為我所用。」
又來了。每次看到賀凌這樣,秦燕就不由得從心底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眼前的男人,又瘋狂又殘忍,把尋常人當作至寶是情感作為籌碼帶上棋盤進行計算。
「……這孩子如此天賜良才,在那個靖西王府定是無法施展抱負,更何況那魏澤小兒也非成大業之人,對他更是一點惜才之意也無。他在那裡想必過得很辛苦。若是我與他善意,賜他良機,他定會心存感激,這耿耿忠心也就牢固了。」
秦燕閉上了眼睛。他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他不知道賀凌到底有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受過傷的狼的確是很難再養熟,可比它們更難對付的,是已經認過主的狼。
秦燕的直覺一直很准。在他看來,賀念他的確不是池中物,只可惜太執著,太死腦筋——像他這樣的人,一旦想要什麼,只怕是到死都不會再放手。這個賀小公子,雖然一天到晚沉默寡言,目光卻一直堅定不移,灼灼發光。很明顯他是有著自己的追求——這不是賀凌一點身外之物的小恩小惠就能改變的了的。他的愛太少,情太專,至多至多花在一人身上。
「……王爺英明。」思來想去,秦燕還是決定先不說為好,他不想因為一個無端的猜想潑賀凌的冷水或是毀了一個人才的前程。
賀凌自信滿滿。他不是第一次用這種「懷柔」的手段了。救一個人的命,再想方設法讓他心甘情願為自己而死,屢試不爽。
九秋練武場。
賀念手上用勁,拉了個滿圓,然後開弓放箭,一隻箭就如同星火般竄了出去,百步之外直直中了靶心。
「中了!中了!賀大哥真是神箭手,我看那百步穿楊也不過如此!」說話的是王德子,賀凌手下的一個年青的小兵,說起來還大了賀念三歲半,可自從跟賀念打了一架,輸了個徹徹底底之後,就覥著個臉非要認他做大哥,甘願做個小跟班。此人滿臉麻子長得又是膀大腰圓,臉盤賽過大圓盆子,於是周圍人都管他叫芝麻餅子,時間一長,就簡化成了餅子。
賀念沒搭理餅子這副巴結奉承的嘴臉,收了弓箭轉身就走。餅子也是個不會看人臉色的,依舊巴巴地跟了上去。
「賀大哥!等等我呀!」
賀念知道,儘管王德子自己沒意識到,可實際上他是賀凌派來監視他的。
不一樣……果然還是不一樣。這些構築在謊言與利用之上的虛假的溫柔,和他就是不一樣。賀念在心裡暗暗地想。他給自己取名做「念」,自然是取思念之意。只要這個名字還在,那這份情就還在。他不知道賀凌究竟想讓他幹什麼,反正無論如何,他都會在不傷害蘇幼的前提下儘力而為。
賀念低著頭趕路,把一邊嘰嘰喳喳問東問西的王大餅當成是蒼蠅一隻,連揮手趕一趕都不願意。
前面的路突然被陰影籠罩住了,賀念下意識地抬頭一看,來者正是秦燕。
秦燕面相白凈,細眉圓目,微微有些女相,正是待字閨中的少女喜愛的那一種「小白臉」式男人。只可惜與外表不太相符,秦燕是那種真正的「吃人不吐骨頭」的衣冠禽獸——正因如此,他才成了賀凌的心腹啊。
「賀小公子,可否行個方便,借一步說話?」
賀念跟著秦燕來到一處暗室,一路上,秦燕都很沉默。不過,他們本來就算不上一路人。
「……到了。」秦燕從衣袋裡掏出一個錦袋,惜字如金:「吃下這個。」
賀念一瞧,他認得。是烏車國獨有的一種草藥,食之成癮,逾期未服解藥就會痛不欲生。人稱「蝕骨纏」。
「王爺信得過你,但我不行。我必須確保你沒有二心。」
七歲的小孩,連秦燕的胸口都夠不到,更不用說打倒這個武藝高強的賀王爺貼身近侍。賀念敏感地感覺到,眼前的男人散發出的陣陣危險的殺意。他絲毫不懷疑,若他反抗,這個男人就會立刻讓他斷了氣,再在賀凌面前編出一套完美的說辭來。此刻正是四下無人。
在秦燕的面前,做假絕無可能。
賀念僅僅是猶豫了一秒,伸手就接過了「蝕骨纏」,立刻吞咽下了肚。
沒關係——我怎樣都沒關係——只要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了,我才能變成更強大的模樣,然後再去見你……
賀念,不,是楚玄,嚼碎了口中苦澀的藥丸,然後用一雙平靜的藍色眼眸看著被他的動作驚到的秦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