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柒·剖白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2355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6
百里星策馬日夜兼程趕回西域,去往賀凌的所在。
他的任務失敗了,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雖然不算得上是他的錯,卻足夠成為他一生的恥辱了——直到最後,賀念也沒允許他再動大燕的軍隊一分一毫。
為什麼啊這傻小子?!明明局勢一片大好,殺雞焉用宰牛刀,甚至不用賀念自己動手,只要放手讓他百里星去幹,西國聯軍的勝利就是唾手可得了啊!
當時,百里星離開戰場以後,看見賀念的一個心腹小將拿著號角,鬼頭鬼腦地穿梭在樹林里,明明周遭無甚怪異,他卻偏偏吹響號角對正在交戰的將士進行警報。號角聲一響,那賀念帶著驚龍便忙不迭地退了下來,好像一開始就準備好撤退了似的。
馬蹄狂亂,踏起一陣陣煙塵黃沙,百里星突然就明白了什麼。若這是真的……
一閃神的功夫,他聽聞身後漸行漸近的馬蹄聲,回頭一看,是賀念駕著素影一路追來。
「吁——」既然是素影,那就沒必要再跑了。反正他既跑不過素影,也打不過賀念。
賀念跟上百里星,立定在他面前。
「賀小將軍,不知前來找在下有何貴幹啊?」百里星勾起一抹笑意,明知故問道。
「……你是聰明人。」
「不,我不是。在下可看不破您與那小道人還有魏澤有過什麼恩怨。這情況咱可不敢瞎摻合。」百里星幾乎都快把事兒都挑明了。
賀念冷了臉:「百里清心,你應該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哈哈……我說賀小將軍啊,在下可什麼都沒說。這樣吧,咱也不想跟你兜圈子了。給我三百兩黃金,我就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里,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賀念面不改色:「用錢隱藏的東西,自然也能用錢挖出來。難道我在這裡就把你宰了不是更保險嗎?我又不是打不過你。」
百里星:「……」
大哥你這話我接不了。
賀念繼續道:「不過,我查過你。有那個人在,想必你也不願意死。」
「在下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他被你藏得真好,連我義父都沒能發現。」
「……」這是變相地誇自己找人的本事比你義父強嗎?
「替我做事,我就能保住你們兩個。」
「……成交。」
「你要知道,也許你不那麼怕死,可如果你背叛我,抹了那人的脖子可是輕鬆得很。」
「賀家郎,我問你,你心尖上放著的那個人知道你原來這樣卑鄙嗎?」百里星沉默良久,慘然一笑。
「他不知道。」
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
他應該一直幹幹凈凈的,臟我一個就夠了。
「我自知不是什麼勘破紅塵業果之人,可還是想奉勸你一句。」百里星收了所有嬉皮笑臉,難得的正經起來:「深情是孽,難得善終。」
「我知道。可我不在乎。」
「嗤……你倒是看得開。我卻是寧可自己從來不曾有過這段孽緣,從來沒遇見那個一根筋啊。」
人這一輩子,總要遇見幾個人,就跟沼澤似的,一遇上就再也分不開了。只能就這樣陷下去,今生今世抽身不能——最可怖的是,你居然還能甘之如飴。
賀念是在九年前才開始被叫做賀念的,這是他養父賜的姓,他自己擇的名。在那之前,他用的是另外一個名字。與現今名滿天下的「賀念」二字不同,那是一個卑微的名字。
一個街頭至微至賤乞兒的名字,一個九年來都無人喚起過的名字。
天啟十二年,深秋冬初,一線天山道。
下雨了,淅淅瀝瀝的秋雨從灰濛蒙的,沒有一絲雲的天空中落了下來。這個時候的雨是真的很討厭,沒有夏雨的酣暢淋漓,只能讓寒意一點一點刺進骨頭裡。
楚玄躺在屍山血海之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只能就這樣躺著,感受著寒冷的雨沁透衣料與肌膚,出神地望著天空。自己的血,別人的血,混雜在一起染紅了他的衣服,現在,已經發黑變硬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漸漸地,楚玄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他唯一剩下的感受就是冷。從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冷。
是要死了吧……
「蘇公子。」楚玄全身都是冷的,只有這個無意識呢喃出來的名字是燙的。
約莫是幾個時辰以前,蘇幼在他眼前被敵人砍傷了。手中拿筆嬌生慣養的貴家小公子,對於疼痛自然是怕的緊。可即使如此,蘇幼也沒有過多的反應,依然勇敢地戰鬥著——只可惜額角沁出的汗珠暴露了他的痛苦。他越是忍耐,楚玄就越是悲痛。明明他就在跟前,卻還讓公子受傷了?!明明是他給了自己可以改變的未來,渴望得到的事物,自己卻連護他周全都做不到?!
「……我是個廢物。」楚玄對自己輕聲說道。他原本沒期待得到誰的回答。
「小娃娃,你可不是廢物哦……最起碼,本王活了這麼多年 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大的小孩還能在這樣的戰場上活下來呢。」
冷不丁的,一道聲音突兀地從楚玄的頭頂上載來,與此同時,一片陰影籠罩了他。有人替他撐起了一把傘。
「你是誰?」
「一個可以幫你救你的人。」那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楚玄,笑得邪肆:「怎麼樣?我們來做個交易吧?我可以給你一個王爺能夠給你的最高待遇,讓你能平安活著,恩怨得償。」
「……你需要我做什麼。」
「替我做事。我需要對魏家懷有恨意的人。方才我一直看著你們——你明明對靖王府忠心耿耿,他們卻不顧你的死活,就這樣把你丟在屍體堆里不是嗎?明明魏澤已經看到你還活著了不是嗎?」
楚玄沒答話。他心知肚明,這樣優渥的待遇不可能有他說的這麼好得。他想起來最後見到蘇幼的那一眼——魏澤騎著馬匆匆趕來找到了失血昏迷的蘇幼,把他抱到馬上帶著他離開。當時,魏澤的確是看見了他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憎惡之色在這個一直溫文儒雅的王爺臉上一閃而過,然後歸於虛無。旋即,魏澤下令所有人撤退向西去,任楚玄自生自滅。
「為什麼是我?」
「哈哈哈哈……」那人像是聽到什麼有意思的事一樣,突然就爆笑起來,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你是真的不明白?」
「千兵易得,一將難求。小娃娃,在我看來,你的價值可比你想像的要多多了。」那人一邊說著,一邊把他手下呈上來的一件昂貴的狐裘錦衣給楚玄披上。然後,向楚玄伸出了手。
「小娃娃,與我合作吧?你叫什麼名字?」
楚玄接住了他的手,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不說也無所謂。全新的人生本來就需要一個全新的名字。」那人沒在意,一把把髒兮兮瘦巴巴的七歲小孩抱了起來:「我名賀凌。以後你跟著我,對外就稱是我的義子。本王賜你一姓,你可以為自己尋一個名。」
楚玄抬頭看看眼前這個儘力和善卻莫名令人感到危險的男人,說道:「念。」
「從今往後,我名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