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白衣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3073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5
魏澤一行人不敢太快卻也不敢慢,趕了一二十天的路,才漸漸近了白玉京。
越是臨近,所有人的神經就越是緊繃。當然其中不包括那個一直隨心所欲的賀凌。
白玉京西邊有座小縣城,名喚新安。回歸白玉京的前一夜,這一行人在新安城的一家小客棧留宿。據蘇幼的話來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刺客不會想到天潢貴胄的三皇子會放下身段來住這樣寒酸的屋舍。
這一晚,幾人均是住著單間,條件還算優渥。一路舟車勞頓,其實他們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車裡的顛簸中度過的,很多人一沾床就能睡死過去。
傍晚時分,魏澤點了幾盤精緻的糕點。一個小廝恭恭敬敬地小跑著呈上來,挨個兒送到他們各自的房間里。
那糕點色澤金黃,甜香誘人,也算是這家客棧的招牌點心了。正當魏澤拆了那包裝的油紙時,蘇幼與幾個侍衛進了房間。
「三殿下,明日你可有什麼打算?」蘇幼在行過一禮以後坐了下來,在私下場合,他們二人從不會在意這種繁文縟節。
「……那畢竟是我皇兄。」魏澤垂下眼簾,似是有些神傷:「無論如何,我信他不會過於絕情。」
蘇幼冷笑:「那魏渝殿下可真是死的冤枉呢!竟是連一點點前車之鑒都沒能給唯一的手足留下嗎?」
魏澤沉默了。他的確不能釋懷長兄的枉死。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魏澤生硬道:「先吃些糕點吧。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提心弔膽的,你也累了。」
蘇幼也不客氣,魏澤一說出口,他就大大方方地用兩指拈了一塊酥放進嘴裡咬了一口,用鼻音哼出一句「隨你高興」。魏澤只得無奈地笑笑。面對蘇幼,他向來沒什麼辦法。
突然屋中的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蘇幼的那塊酥根本就沒能咬的了第二口。他突然一掌掀飛了那盤糕點,瓷盤摔在地上碎成幾塊,那精緻的糕點隨之滾到地上沾了泥土。大家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就看見了蘇幼吐出一口黑血來,然後一頭向地上栽去。
一個侍衛手疾眼快接住了他,魏澤急忙上前一步湊到蘇幼近前,只聽得蘇幼艱難地開口,一字一字都像是從牙縫裡咬出來的一樣:「三殿下小心!這糕點裡……有毒……」
魏澤大驚,急忙叫道:「你們都還愣著做什麼?!快!快去找大夫!……」
幾個侍衛急急忙忙奔了出去。魏澤一邊看著蘇幼的情況 一邊下了第二道命令。
「從廚師到送糕點的小廝,所有經手過這糕點的人,統統抓來——本王親自審問。」
賀凌帶著賀念,在屋裡足足灌了四五壇好酒,兩個人都有點醉醺醺的。聽到外面有動靜,清醒一點的賀念就出來看看情況。
時至深夜,已入亥時。可這家小小的客棧卻註定不可能擁有一個平靜的夜晚了。靖西王府的親兵在最短的時間裡控制了整家客棧,從寄宿的旅客到客棧的跑堂,只要是活人喘氣兒能出聲,就會被盤問。
賀念急忙叫了一個兵問問情況,那兵心中焦急,道:「您看看這都亂成一鍋粥了……剛剛有個小廝給三殿下送的糕點裡摻了毒,教蘇公子給誤食了!現在三殿下找了郎中來給看,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什麼?
賀念聽聞此言,整個身體都僵住了,雙拳緊握。旁人看不見他面具下的臉,但能看到他身體的劇烈顫抖。
那兵見賀念神色不對,就小聲問道:「您沒事吧……?」奇怪了,這個賀念和蘇公子的關係有這麼好的嗎?他們不是剛剛認識嗎,怎麼就反應這麼大?而且……他的聲音好像並不沙啞啊?小兵來不及多想,就急匆匆地往前跑去,只留賀念停在原地。
很快,經手過那盤糕點的人都被綁起來,聚在一個房間里了,魏澤拔出佩劍「青雲」,眉宇間擰著一股幾乎肉眼可見的寒氣與殺意。
「……誰下的毒?」他把劍鋒抬起來,放在廚師的脖頸處。廚師膽戰心驚,顫抖著搖頭,連連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啊!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是萬萬不敢拿全家人的性命開玩笑,做出這種忤逆之事來啊!」
魏澤沒有說話,轉過頭來把劍尖指向那小廝道:「那你呢?」
小廝一直沉默著,聽他發問突然就冷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突然狂笑起來,神色瘋癲,他高聲喊到:「蘇若鶴死定了!你這個蠢貨,連身邊的人都護不住!雖然我沒能殺得了你,可最終也不算是一無所獲!沒了蘇若鶴的輔佐,你,魏澤,就是一個軟蛋!慫貨!」
魏澤怒極,操劍挺進,刺進那人的腹部。可他繼續高聲叫嚷著:「哈哈哈哈……你完蛋了魏青驥!你一輩子,下輩子,永遠永遠都別想跟我們二殿下爭了!對著二殿下,你遲早是個階下……」
他這句話沒能說完,就被一劍穿心。魏澤還沒來得及反應,突然出現的賀念就拔出劍,帶出一串血花,血跡斑斑點點濺在他的面具上。
「忤逆皇族,殘害忠良者,殺。」他的聲音低沉雄渾,全然沒有之前的沙啞難以入耳。不知為何,魏澤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魏澤眼神陰鷙,渾身氣得發抖。方才的情景,他未曾保密,客棧里已經有不少人聽到了這裡的對話。這時,半個時辰以前招來的郎中踏著急切的碎步而來,在魏澤耳邊說了幾句,然後神色緊張地退在一邊。
魏澤背朝著眾人,沒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在聽到郎中的話以後,砸碎了手邊的花瓶,急匆匆地衝進了蘇幼的房間。
魏澤甫一離開,在場的所有人就炸開了鍋,討論不休。
「難道蘇公子真的……」
「天啊,你是沒看見剛剛那人瘋癲的樣子……難道二殿下當真如此絕情,連同父異母的弟弟也要趕盡殺絕嗎!」
「可憐蘇公子……那樣才華橫溢的人物。」
「皇帝家的事,難說嘍。」
「啊啊啊啊啊——」突然之間,賀念爆發出一陣駭人的咆哮。他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斗篷里,與這鼎沸的人聲格格不入,他毫不理睬旁人的目光。
剛剛認識幾天的人就反應如此激烈著實有些奇怪,可在這個不安穩的夜晚里,實在是顯得平淡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二皇子的殘暴與蘇公子的不幸上,沒人理會一個王爺義子的反常,只當是蘇公子其人品貌俱佳,摯交甚多。
靖西王實在是心急了吧,他甚至忘記了關上房門。
蘇幼躺在榻上,面容慘白,嘴唇微紫。他似乎連說話的氣力都快沒有了。
「三殿下……」蘇幼艱難地伸出一隻手,魏澤接住那隻手,把它放在心口。他的肩頭微微顫抖著,輕聲說:「……別瞎想了。你沒事的。」
「不……三殿下。我知道的……蘇幼不才,無法繼續追隨殿下了。」蘇幼蒼白的臉上扯出一個微笑來,他繼續道:「蘇幼今生,一事未成,所負良多。而今,只盼天佑殿下,喜樂安康,天佑大燕,福祚綿長。」
「殿下……保重。」
人群中已經傳出了小小的啜泣聲。
賀念站在人群之後,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尊石像。
過了半夜,靖西王的貼身侍女畫月走了出來。她眼圈紅腫,神形憔悴,不用她開口,門外候著的人們就知道了屋內的情況。果不其然,畫月站在原地抽噎了許久,原本準備的好好的詞兒全在這一聲聲抽泣中沒了聲。她哽咽道:「公子……公子……蘇公子沒了……」
吐出這句話,她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一樣,毫不顧忌女兒家的矜持,在所有人面前嚎啕起來。
魏澤從她身後繞出來,碎發遮住了眼睛。他僅僅是對著眾人輕輕吐出一句:
「散了吧。」
死者為大,還他安寧。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於突然了。當今皇上或許是真的行將就木,山陵將崩,但還未換代,這膝下的兩個兒子就已經這樣相煎相殘。見此殘局,這群原本是看熱鬧的人們就突然義憤填膺起來。有一人說道:「這二皇子殿下未免也太刻薄了些!對著自己的兄弟就當真如此無情嗎?!」
「……可是二殿下明明是很良善的啊。他可是常常在饑荒年間施粥給老百姓呢。」
「誰知道呢……這就是他們魏家的私事了。」
「要我說,咱就看著他們皇家去斗……看這些人能整出什麼名堂。」
「可要是這一切都是真的,那我們怎麼能讓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做我們的主子呢!」
……
天將破曉,一縷陽光灑向大地。在這個沉默的清晨,魏澤命人抬了棺槨,讓蘇幼入土為安。在大燕的習俗中,在尊者將崩彌留之際的日子裡,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借口,大興操辦大紅大白之事。因此,白玉公子,蘇家若鶴,死於非命,到頭來,只得了個草草落葬,不入皇城,永久沉眠於落雁山麓的竹林里。
蘇幼身死的消息不脛而走,作為當時最負盛名的少年才子,他的辭世顯然成了白玉京上空新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