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啟行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2045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4
畫月僵在門口,踩著門檻半跨不跨,看著屋裡的兩人。
蘇公子撿回來的小乞丐紅著臉,淚眼婆娑的,緊緊抱著公子的腰,大有趁此揩油之意。公子面色露難,一雙手將放不放地抓著小乞丐的肩膀。
……瞎了瞎了。
蘇幼一見來人就像是得了救星一樣,連忙轉頭問道∶「殿下說怎樣?」
「殿下讓公子立刻整頓行裝,最好三日內就出發。輕裝出行,不必要的東西就不要再帶了。」畫月狠狠地盯著楚玄,好像要把他摟著蘇幼的那雙手盯出洞來。特別是「立刻」、「不必要」兩個詞眼,那幾乎就是用牙齒咬出來的。
我們家公子金枝玉葉何等尊貴,哪裡能是你這種蓬門荊布家的臭小子能抱的!
楚玄裝沒看見,依舊抱著蘇幼∶「那公子可是應允了?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我能幫上忙的。」
蘇幼∶「……」
「你曾答應過的。」
怎麼以前就沒發現這臭小子怎麼犟!蘇幼沒辦法,只得拉著楚玄的肩頭把他一點一點往外拽,無奈道∶「……那你想跟就跟著吧。」
畫月不滿∶「瘦瘦小小的,他能幹什麼!我們此去又不是玩樂的!」
楚玄得到應允,不情不願地鬆了手,放蘇幼走了。
他知道,他一個下人根本沒有資格去擁抱他。他也知道,蘇幼根本不會推開他。
畢竟,蘇幼那麼心軟。
楚玄看著蘇幼跟著畫月遠去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長廊的盡頭,眼神晦暗。他手中緊緊抓著一條髮帶——這是他趁著蘇幼不注意,偷偷藏起來的——好像只要有這髮帶在,他們的聯繫就還在。
等到蘇幼的身影徹底看不見了,楚玄才慢慢地把髮帶拿起,覆於鼻上,深深地吸著上面殘留的清淺的香氣。
起風了。
靖王府上上下下都忙了起來。魏澤本就不喜喧嚷嘈雜,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把府中的僕從都遣散了大半去,只留了十多個年歲久些的心腹之人。一時之間,府中眾人,結工錢的結工錢,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整個靖王府,竟是只剩下了楚玄一個閑人。
他央求蘇幼帶他前往西北大漠,可又是完完全全的孑然一身,什麼都不用帶走,什麼都不屬於他。
時至黃昏,魏澤清點好了府中大大小小的各種事務,這才得以喘息。他在府中隨意踱步,想最後看看這他生活了十年之久的靖王府。
一磚一瓦都彷彿能看見昔日殘影,可怎料得早已物是人非。
他瞥見楚玄,身影伶仃的少年籠罩在將從西邊席捲而來的夜色里,懷抱著名刀「赤火流丹」,在熱熱鬧鬧的王府里格格不入。
魏澤對這個摯友帶回來的少年並沒有什麼好感——因為他的一對眼睛。
淺淺的藍色,冰雪琉璃一樣剔透,卻使人一見便通體生寒。比起秋空碧海,這藍色更像是什麼居於山巔的野獸。
譬如,永遠養不熟的狼。
魏澤鬼使神差地想起畫月嘀嘀咕咕的抱怨,說楚玄這小子誰都不親,就愛纏著蘇幼,一天到晚不聲不響的,可怕得很。
一個七歲大的小乞丐,殺起人來可一點都不含糊哩。
魏澤遠遠地看著這個抱著殺人利器的,沉默寡言的少年,心中不禁生出一陣陣寒意。稚子之身,殺人卻如削瓜切菜一樣,如若果真如宋毅所言天賦異稟……那可真是有夠危險。
更麻煩的是,蘇幼還專門央求自己帶著他一起前往西北。
雖然這樣想著,魏澤還是秉持著他一貫的溫和作風,對著楚玄微微一笑。
楚玄見了他,依舊面無表情。但想起來蘇幼的叮囑,還是對著魏澤深深一拜,就算是做全了禮數。他向來不屑這些繁雜瑣碎的禮節,對魏澤更是千萬個不滿——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只要想到蘇幼忠心耿耿,甚至願為他咬舌自盡,他就感到格外憋屈煩悶。殘暴與破壞的慾望隨之湧上心頭。
簡而言之,相看兩厭。
時間很快就到了三日以後。
靖王魏澤,在最後一次進宮向他的父王,母後與長兄請安後,立刻回府整頓車馬,離開了白玉京。
臨行時,他一母同胞的長兄魏渝深深地看著他,數次欲言又止,可最終還是沒能說什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輕吐出一聲「保重」。
是啊,保重。
山高水長,一路平安。
車輪緩緩前行,馬蹄向西北大漠踏去,碾碎沙土,跌宕起層層塵埃。大燕王朝,白玉京靖王爺,向西而行,到頭來帶走的,不過摯友一位,侍女一名,武者十三,錢糧布帛若幹,如是而已。唯余靖王府空院一座,滿庭寂寥。
蘇幼坐在轎子里休憩,感受著車馬的顛簸,胸肺不禁泛起陣陣噁心——小窗外,那群無知之徒的囂叫不斷傳來,震得他頭腦發昏。
馬車自靖王府駛向西城門,一路走來,周遭的不滿低罵之聲愈來愈多。
「哈哈……這面善心狠的三皇子,到頭來還不是被趕出白玉京了嗎?」
「我早就說過了,這人在做天在看,秦王殿下好人有好報的!」
「……你們怎麼不怕對皇族不敬?再怎麼說這也是靖王殿下啊……」
「哈哈笑話!都被趕出白玉京了,這靖王的爵位早就降下來了哈哈哈!已經變成靖西王啦!」
「笑話」本人穩穩噹噹坐於轎子中,時不時掀開簾子對著圍過來的百姓微笑,一如既往,看不到有絲毫不悅。
蘇幼看不慣他這副窩囊樣子,扯了簾子就厲聲喝責起這群愚民來。半顆爛白菜向他飛來,但距轎子還有一尺遠時就被一道銀色的殘影截下,削成兩半。
兇器當街一亮,街上瞬間安靜了許多。只有宋毅蒼老的聲音從隊尾幽幽怨怨地傳來∶「混小子!不準用老夫的寶刀切菜!」
楚玄默不作聲,根本不看宋毅,自顧自收起「流丹」。蘇幼嗤嗤地笑起來。
隨著車隊遠離白玉京,那些惱人的譏笑也遠去了,新鮮活快的空氣開始在一行人中流動起來。那些在帝權中心曾遇見過的種種不愉快漸漸消散了。
沒有人注意到,車隊正一點一點,駛向「一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