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狂嵐
小說: 將引 作者:阳止 字數:2140 更新時間:2021-06-29 23:55:14
這些天來,魏澤的日子格外難過。
自從馮牧秘密上疏之後,皇帝一直沒有動作,既沒有下令徹查此事,也沒有表達對相關的兩位皇子的態度,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不知作何打算。
然而,雖然皇上有壓下此事隨他去之意,可似乎某人並不允許。魏澤知道,八成就是魏江遣人把那夜的事添油加醋地散了出去,字字句句都彷彿要置自己於死地。經過輿論的自然發酵,到最後已經成了「三皇子處心積慮,不惜犧牲自己莫逆摯友也要栽贓二皇子」、「常年忍氣吞聲實則狼子野心」、「天生反骨難登大雅之堂」,諸如此類。
魏江平日里最喜施善,一心想要迎合朝中那些滿腦子儒家仁政故紙堆的老頭子,也順便得了個樂善好施的美名,擁有諸多支持者。於是理所當然的,「二皇子遭遇手足陷害,皇上意欲平事端,天理難容」的話一出,平地起波瀾,敬愛魏江的百姓,魏江自己安排的人混雜在一起,整日里在街頭巷尾嚼舌根,撐起輿論的大方向來。朝堂之上,秦王一黨趁勢追擊,懲戒靖王以昭天理的奏摺像雪片一樣飛去皇帝的桌案。
大燕素來民風開放,言語自由,絕不妄殺言者。於是,流言蜚語的力量格外顯著。
真相是什麼也許早就不重要了。
謠言如虎,要把他剝皮拆骨。
一時之間,素來喜靜,毫無存在感的靖王殿下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魏澤剛剛出府,就在他要上轎時,一塊石頭破空而來,把他砸了個頭破血流。他下意識地一扭頭,只看見幾個頑童匆匆跑開的背影。身邊的侍衛氣急,就當即就要去追,卻被魏澤攔下。
其實砸破的,又何止是額頭呢……
「罷了,追上了又能怎樣?小子貪玩,又不是他們的錯。」
「恕我直言,他們沒錯,殿下您就有錯嗎?」侍衛實在氣不過,就回了幾句∶「殿下您整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卻還是被這樣對待,您就有錯了嗎?!」
當然是我的錯啊……我怎會如此天真,覺得只要示弱就可以保全了呢?
只要姓魏,就註定脫逃不了。
御書房。
皇帝魏景行乜了一眼桌案上那堆大同小異彈劾靖王的奏章,只覺得精疲力盡。
近些年來,他的確覺得身體大不如前,動了立儲的心思,可這並不意味著這群酒囊飯袋可以把他當猴子似的耍著玩!這幾個兒子是什麼樣子,做父親的還能不知道嗎?靖王魏澤,生性中庸懦弱,怎會幹出這等大逆之事來?他有意壓下,這滿朝文武卻日日相逼,想硬生生逼出個結果來。
皇帝陛下對這種勞心費神之事深惡痛絕。這般晝夜算計,真不如戰場上帶著一群渾身汗臭的大兵大殺四方,恣肆歡樂好不痛快!哪像現在,整日里對著一群苦瓜臉的大臣,食君祿不盡君事,一天到晚變著法兒給他找麻煩。
唉,白養這麼一群狗官。魏景行在心裡罵。
「陛下,皇後娘娘求見。」一個小太監來報。
「讓她進來吧。」
皇後陸氏女,身著縞素,素麵無妝。眉眼是一種溫和的美,神色卻是凜然。
「臣妾參見陛下。」
服喪見君,這是宮中的大忌。可魏景行從來不管這些,一副開心得失了智的樣子∶「青娘,你來啦!」那麼多天里他面對的都是找他麻煩的一張張老臉,早就厭煩不堪了。此刻見到他後宮唯一一位美嬌娘,心情自是愉快。
皇後娘娘心情卻不怎麼樣。杏目怒睜,柳眉倒豎,開門見山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我兒靖王魏澤?」
她一向是個爽利人,從來都不懂迴環委婉的那一套說辭——反正皇上也不會把她怎麼樣。
魏景行神色一變,不言語了,只是揮揮手把太監小廝都遣下了。
陸青娘見他沉默,更氣了∶「若你執意按朝中那些老骨頭的想法辦事,就把我和我兒一同下獄好了!反正我今日來,就沒打算遂了他們和陛下您的心意!」
「……你這是什麼話!朕怎能……」
他驀然止聲,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他怎能?怎能如何?怎能辜負她?怎能淡薄了親情?
……可笑。他哪有臉面說這種話。聖威天子,九五至尊,他一路走來,辜負的人還少嗎。
「陛下!」
僵持半晌,魏景行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陸青娘的頭,淡淡一笑∶「夜深了,青娘早些休息吧。」
陸青娘紅了眼眶,最終還是退下了。
她走後,御書房的燈亮了一夜。
次日,金鑾殿。
例行的繁文縟節甫一結束,正三品官京兆尹馮牧就急不可待地上奏了。他安排在靖王府附近的眼線報告他說,三殿下性情懦弱又失了民心,連石頭砸在臉上都不敢追究了。馮牧看到時機差不多成熟,局勢已經夠明了了,心道自己表達立場的時刻到了。
百鬼會事件的真真假假他不懂,但他也不需要懂。他只知道,如今三子爭東宮,最不具優勢的就是這個扶不上牆的老三。他原本就無心參與政事,此刻又失掉天時地利人和,早就無力回天了。無論何時,痛打落水狗總是最保險的做法。他推測,二皇子魏江是打算先吞了三弟,再回過頭來利用這次風波的餘威去打擊大皇子魏渝。他下注魏江,在早些前先立下大功,爭取將來做個潛邸舊臣,在魏景行百年之後,也好保住這個官職。
你說三皇子無辜?那關他何事。
「陛下,臣有本奏!」毒蛇終於吐了信子,嘶嘶叫著,將要吞噬被狼傷了的行人。「靖王魏澤,無德無能,陰狠毒辣,殘害手足,臣請陛下秉公處理,以昭天下!」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魏澤閉著眼,對滿朝文武的參本置若罔聞。他自始至終挺直著脊樑。
哪怕遍地鴉雀,鳳凰也依舊是鳳凰。
皇帝被這一聲聲的「附議」吵得頭皮發麻,一掌拍在龍椅上,凝固了滿堂嘈雜。他冷冷地開口∶「眾愛卿如此有主意……要朕何用啊?」
滿朝寂靜。
魏景行眼光掃過魏江,最終定格在魏澤臉上∶「靖王,你有何話要講?」
魏澤上前邁了一步,俯首施禮,恭恭敬敬地答道∶「兒臣,無可辯。」
「兒臣知鬼迷心竅,罪孽深重,唯願降爵位,離帝京,守疆土。」魏澤抬頭,一雙眼睛亮若星辰。
「——終日與大漠黃沙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