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盪的膳房剩下他們兩人，顏清師很小心的吸了一口氣，再輕輕吐出來，靜得曠遼，又是黑夜，這時要是弄點聲音，會令人不自在。

仇佛悅邁開一小步，僵直身體不動，眼角餘光打量一下顏清師，見他埋在黑暗下的身形又瘦了一圈。

仇佛悅有一種想哭的衝動，於是用手指狠掐臉頰，憋著孩子般的幼稚，音調顫顫的開了口：「餓不餓？」

迷朧的月光，從窗沿一點點爬進來，帶著定格時間的凝結。

好想，再聽他說一句話，哪怕一個字，對仇佛悅來說，都是最大的喜悅。

「不餓。」

仇佛悅看見了顏清師淡淡的笑，與之前相比，雖不熱情，卻足以令他濕了眼眶。

不自覺就靠近了，伸到半空的手，漸漸接近他了，卻突然停下來。躲在暗處的顏清師聽到一聲嗚咽，他清亮的眸子回了神，離他不遠的仇佛悅蹲在地上，抱頭痛哭，屬於男人的脆弱一時間就如此熾烈的綻放。

顏清師徹底愣了，他揉揉眼睛，仇佛悅還蹲在地上，再閉上眼，然後睜開眼，依舊是那樣。一股無力席捲全身，顏清師癱坐在地上，仇佛悅在那裡哭，這膳房，他的哭聲一直徘徊著。

「原來你也會哭啊…」顏清師傻傻笑著，「我以為你永遠都是不正經，永遠孩子氣，總是沒有心事，什麼也不懂…其實那樣多好啊…」仇佛悅抬起頭，掛滿淚水的臉慘然一笑，泛有血絲的眼睛靜靜凝視顏清師。

一片黑影襲來，脖子被仇佛悅扼住，顏清師臉頰泛起幾朵紅暈，呼吸不通暢，彷彿下一秒就要咽氣，可他一點也不擔心，沉寂而柔和的笑意，越來越濃，以致最後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盼望有一個地方可以留他一個人在黑暗裡獨眠。

或者，他在賭，賭仇佛悅不會動手，原因麼，說不上來。

「只要…你沒了，我就可以擺脫了…」仇佛悅開始用勁，指甲在顏清師的脖子上留下許多血痕。

一滴淚落在顏清師的眼角，涼涼的，驚醒了顏清師。猛然睜眼，只見仇佛悅獃獃定在那裡，「清師，你哭了嗎？」

搖了搖頭，顏清師抹開那滴淚，「是你的眼淚，它落到我眼角了，我沒有哭。」

窒息的寧靜。

「也是，你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哭的，我斷你靈脈的時候，你也憋著，血一點點滲出嘴角，也沒有喊疼。」仇佛悅鬆開手，慢慢爬到牆角，靠在那裡想歇會兒，太累了，殺人不眨眼的他，從未想過會有今天，這就是被仇人不知況的將了一軍。

自嘲的笑笑。

顏清師躺在地面上，也不動了。

「我妨礙到你了，對嗎？」顏清師問。

「可能吧。」仇佛悅借著月光看那紅繩，他再往顏清師手上看去，那紅繩還在，不過沾了血發黑了。

「清師…你原諒我好嗎？」仇佛悅攥緊手，腦海里閃過和古朔雲告別時的話，他需要顏清師，套出含山結界的破解辦法，才可以順利完成計劃，古朔雲，江靳岳都被他拉進來了，一子不慎，滿盤皆輸。

殘留的一點渴望，或許是對自己極度的自信，仇佛悅不想用牽偶術逼他，另一程度上，真使用了牽偶術，不但顏清師的身體吃不消，他們兩人的關係就徹底破裂。

「你認為有可能嗎？」顏清師緩慢起身，揮去衣服上的灰塵，與仇佛悅對上眼。

「有。」

「我告訴你四個字。」顏清師朝木門走去，白衣晃出一身清寂。

「嘎吱――」

門開了。

「恨你入骨。」身影即將消失的瞬間，這四個字飄進仇佛悅的耳朵。

腳下輕飄飄的，夜裡，風很冷。

司上緡倚在離膳房不遠的樹旁，見顏清師沒了魂似的走出來，手肘碰了一下打瞌睡的曲紅筱，「完了，這次完了，佛悅再如何說得天花亂墜，都沒用。」

「啊？怎麼了？」曲紅筱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了個懶腰。

「看見沒？顏清師一個人出來的。」司上緡指著那片白影，「肯定完了，走吧走吧，回去睡覺。」

「唉，等等，你說清楚點啊，我覺得這兩孩子有戲啊…不然怎麼會互相喜歡？」曲紅筱揪著司上緡的頭髮不讓他走。

司上緡回過身，盯了曲紅筱好一會兒才開口道：「顏清師，他什麼時候在雪毒御門下我不清楚，雪毒御我也不太了解，但從仇佛悅提過幾次的印象里，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

「你不是廢話麼？」曲紅筱癟嘴道。

「她這幾年都沒有下山，那麼顏清師也沒下過山，世人皆傳雪毒御心狠手辣，那麼這位師尊對顏清師肯定嚴厲，對不對？」司上緡勾起一邊的碎發，銀月的光暈淺淺照在上面。

「好像…有點道理。」曲紅筱點頭。

「那就好說了，一直待在含山，師尊嚴厲又刻板，沒有一點正常人該有的喜怒哀樂，顏清師的心就好像關在黑暗裡，盼求山下的俗世卻又想脫離俗世，然後他遇到了仇佛悅。」司上緡閉上眼，撫額繼續道：「佛悅的脾氣你我都清楚，像個幼稚的孩童，顏清師剛入身俗世就遇到一個和雪毒御相反，更有活人氣息的仇佛悅，肯定覺得他很有意思，不自覺被吸引，漸漸喜歡上也不是沒可能。」

「那佛悅呢，他明明知道清師他…」曲紅筱一團亂麻，扯扯頭髮，佛悅也不是傻子啊！

「這就好玩了，佛悅估計連自己什麼時候喜歡上的都不知道。」司上緡無奈攤手，「顏清師那樣子，柔柔弱弱的很乖巧，與他見過的老滑頭不同，太單純了。而且佛悅自己都沒察覺出來，他其實心很軟，顏清師那麼盡心對他，早就…」司上緡改捏眉心，「簡直就是孽緣…」

曲紅筱一掀裙擺，坐在地上，她和江靳岳似乎也是這樣，喜歡上都不自知，現在怎麼辦，兩孩子她都在意，可又不能帶手。

司上緡眼神黯淡下去，顏清師希望活得如仇佛悅那樣自由，仇佛悅渴望活得似顏清師那般簡單，這樣的兩個人一相見，還不是幹柴遇烈火，啪嗒啪嗒燒起來。

後知感情的仇佛悅害怕了，怕先前的努力白白流掉，所以想…司上緡狠狠鎖緊眉頭，孽緣這東西，說不出的該死！

騙子和傻子不就成瘋子？

「累死了，明早還要熬藥，都是我主子…」司上緡一拂衣袖，徑直穿過石子小路，往他的青瓷軒走去。

曲紅筱見連個說話的也沒有，心感沒趣，也掄起衣服回去了。

膳房裡，仇佛悅還靠在那裡，他心神俱疲，已經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