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越看了他一眼，像是早料到會有這一問。

「殷卿曾告誡過我，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我不覺得，我厭倦了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每個人都有兩副面孔。所以我遵從自己內心，來到了戰場，我曾經一直以為，這裡只有黑白之分的生與死，要麼贏，要麼輸，我只需要勤於練武，上陣殺敵就可以了。可我沒想到，有人的地方怎麼會少陰謀詭計呢？我全心交付於施維，他卻毫不猶豫地背叛於我。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低估了阮疆對我的情誼，而錯信他人。但是我不恨施維。」

十七聽罷變得有些急切，那些關於憤恨、嫉妒的記憶化作碎片，不管不顧地湧入他的腦海，他像是一下子回到了上一世。

「為什麼會不恨他？他讓你痛失所愛，他背叛了你？!」十七喃喃道。

那時他把祁薄言當成最好的朋友，可是祁薄言卻輕易得到了昭帝的偏愛，把他的努力襯托像個笑話。

十七惶然，覺得之前年輕氣盛的自己，所堅持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意義，如果完全否定從前的自己，那之後他的存在還有意義嗎？

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瞬變的，重生後的十七，說是幡然醒悟也好，說是將從前那個充滿恨意的自己隱藏也好，他從來沒有接納過齊衍時期的自己。

甚至最初他看到齊衍，心裡是厭惡的，恨不得掐死對方，他恨不得那樣糟糕的自己從未存在過，他希望一開始自己就是忠誠的，沒有傷害過祁薄言，而是一直作為一個暗衛，如他期望那樣，守護在祁薄言身邊，就這樣走完一生。

不敢正視過去的人，就像是浮萍，而現在十七好像找到了他的根基。

殷越見狀寬慰道：「恨只是一種選擇，你應該遵從你的內心。既然上天讓你們相守，又有什麼理由去錯過？」

「我懂了，謝謝。」十七長舒一口氣，想著殷越被關押在這裡，也許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又問道：「殷將軍可否講講你和阮疆？」

哪壺不開提哪壺，祁薄言本想制止十七，又想到今天的十七一直有心事，便又作罷。

「你變了。」殷越詫異地看了十七一眼，也不知道他是在說十七，還是在說齊衍，無論是誰，都不像是會關心他人悲歡的性子，但他還是帶著回憶的口吻緩緩說道：「不過是生不逢時罷了。阮疆勸過我隱居，但我放不下江山社稷，可其實，這江山少了我一人照樣能運轉，照樣有千千萬萬同我相似的人前仆後繼為民報國，不缺我一個。」

殷越說著走向自己的窯洞，他知自己已經是半截身子都埋在土裡的人了，於是將玉佩贈給十七，是個託付的意思，「往後我若是故去，請一定要將我埋葬在看得見北方的地方。」

也許他身上背負著的是業火滔天也燃不盡的殺孽，上天才會剝奪他的名利、他的信仰、他的愛人，讓他像個忘川河畔飄蕩的遊魂。

誰能渡他？無人可渡。

情之一字，又如何勘破？

那個眼裡只有他的阮疆，一心一意只想和他在一起、白頭偕老的阮疆，被他親自判了死刑，他放棄了阮疆死命拼來的機會，沒能抓住，自此只能悔恨一生。

帶著他們共同的記憶過完這一生，這是殷越對自己最殘忍的懲罰，每天強迫自己回憶從前，將那點滴往事嚼碎了，只為去翻那一點甜。

從今以後，只能在夢中見到那抹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