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被京城這群權政大家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也一直都知道，父親的死是必然的結果，殺他的是誰根本不重要，因為下令是天子，他就沒有活路。

我原來甚至試想過，下手的就是江傾染。也趁著醉意問過他，他回答我說不是，我選擇相信。

我大概一點都不像長公主，沒有她的謀略和野心，我不想去掙脫這固定在我身上的枷鎖，我樂於去作為一枚棋子被他們玩弄。

可是我沒料到，這麼一個神秘少年的出現，把這十年來我所做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把江傾染趕出去之後，我喊人把這個少年也拖了出去，然後遣散了所有人，一個人待在寢殿的地上，看著自己滿手的血跡。

這一晚上我想了很多事，很多過往的回憶紛紛從我記憶深處浮現，將那一顆仇恨的種子澆灌長大。

我試著勸服自己放下這些，去原諒江傾染，過往之事不可追，過往之人……也沒有怨恨的必要。

但我不管如何努力，都發現自己釋然不了。我一想到，父親被殺的時候，帶著希望像他求助，他卻冷眼旁觀。

我不知道爹當時有多絕望，也不敢去想，他若是真的在天有靈，看見我這些年所做的荒唐事，會作何感想。

愛上自己殺父仇人是種什麼感覺？

……那大概就是現在我這種，不願相信，不願面對，生不如死。

我甚至寧願他繼續騙我，將那少年斬了說他只是胡言亂語。我也不想他在這種時候，會承認下來。

天光乍亮的時候，我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身體，隨便往身上套了兩件衣服，喊人上御書房，開始擬旨。

大概誰也不會想到我會如此決絕，我擬了一封禪位的聖旨，蓋上印璽，然後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皇宮，離開了京城。

逃離京城的第三個月，我收到了滿世界的通緝令。但江傾染似乎也小瞧了我，我跟著爹在外這些年，並不是不諳世事，有的是辦法藏身不然他發現。

但我到底還是心軟，總是會給他留下一點線索，讓他派下來的人能追著這點兒線索，一直發現我的蹤跡。

京城大概很亂，我出逃的幾個月時間，已經被好幾撥山匪擄走，最後發現我是個大夫，又好聲好氣的供著，求我留下。

他們都是被逼無奈，走投無路。我也樂得留下混一段日子，再悄悄溜走。

說實話，我很在意，江傾染能把如此混亂的江山整頓成什麼樣子。

一晃就是五年過去，算不上盛世，但也擔得起「國泰民安」這四個字。

我也終於避無可避，躲無可躲，只能跟著江傾染來抓我的人一起走。

巧得是又在江南，又是一個陽光正好的日子，江傾染居然親自千里迢迢從京城趕了過來逮我。

我被他手下的人困在這處其實小半個月了，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江傾染踩著一縷天光，推開了我的房門，看著端坐在房間里翻書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門口杵了很久。

我端著姿態坐了好久他都沒進來，實在是累了，便主動抬頭去看他。他逆著光，我看不清神色，只覺得他整個人都消瘦了。

良久，他才反手去關上了門，朝著我走來，啞著聲音低低喊了我一句：「子玊……」

我朝他笑了笑：「草民見過皇上。」

他伸手把我從桌邊拽了起來，摟進懷裡箍住，嗓音整個都在顫：「你這些年都跑去哪了？」

我靜靜的在他懷裡，沒有回答。

「子玊！」他又喊了我一聲。

「你不是知道麼。」我低聲道，「一直都有人在跟著我吧。」

他沒回答，只是又用了點力。

我被他勒得有點難受，就掙扎了一下：「喘不上氣了……」

江傾染連忙就鬆了手，抓著我的肩把我略微推開了一點距離，然後打量著我。

良久，他忽然皺起眉，伸手摸到了我鬢角：「怎麼年紀輕輕的就已經生白髮了？」

其實當年我離開京城之後就開始長了，想來是心傷太過，這頭髮也開始應景發白了吧。

「不小了，今年整三十了。」我笑了一聲回答他，「其他人在我這個年紀，都當上爺爺了。」

江傾染忽然低頭下來吻我，有淚水混進了嘴裡，顯得苦澀。也不知道這眼淚是他的還是我的。

我就這麼靜靜的站著，靜靜的被他吻著，直到他終於把我放開，再次擁我入懷。

「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來，別走了好嗎？」江傾染摟著我，輕輕對我道。

我靜了很久，只輕輕在他懷裡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