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我早上睡醒的時候，江傾染還在睡，呼吸沉沉，似乎睡得很熟。

我小心翼翼的從他懷裡鑽出來，輕手輕腳去穿好了衣服，他似乎一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

我就坐在床邊盯著他安靜的睡顏盯了很久，然後留下一紙書箋，牽著我的馬，回到我的牢籠里去。

我回到京城沒兩天，江傾染的信也送到了，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只有風輕雲淡的一句「平安回京後知會我一聲」。

這年除夕，他依舊在東海沒回。

舅舅入冬便病了，一咳一個冬天，開春之後更是隔三差五就罷朝不上。

朝上是太子監國，皇後從旁輔助，剩餘那些他們照料不到的地方，則是我在處理。

江傾染是趕在元夕回來的，進宮述職聽封之後，也沒回家，直接闖進了我的王府。

我正在挑晚上宮宴要穿的禮服，就聽見下人來報，說鎮國侯來了。

本來是想讓他等等的，結果我回覆還沒給下去，他人已經闖過來了。

我看著推開門的他，和逃跑一樣飛速撤離的下人，覺得有點頭禿。

這到底是我的王府還是他的王府啊？

江傾染站在門口盯了我一會兒，沒等我開口，就一個箭步過來把我攬進了懷裡箍住。

我被他勒得有點喘不上氣，稍微掙扎了一下：「幹嘛啊？想勒死我嗎？」

「為什麼不回信？」江傾染啞著聲音問。

我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這說的是中秋那時候的事，不由得有些無奈，給他解釋道：「忘了，本來想回，但是因為私跑被舅舅發現，把我逮宮裡去關了幾天。」

「子玊，你就乖乖的待在京城好不好？」

「怎麼了？」我有點茫然，但還是乖乖應下，「好，我以後保證不亂跑，就算真的迫不得已要離京，也一路給你送信報平安，行不行？」

他長長嘆出一口氣，而後才放開我，收斂著情緒，低聲對我道：「給你帶了點禮物。」

我皺了下眉：「你別是給我帶了兩具死狀奇怪的屍首吧？」

他一臉無語的看著我，把我牽了出去。

那其實是早年我去江南治瘟疫的時候給他開的玩笑，說為了提升醫術，想學驗屍，讓他給我弄點屍體回來。

當時這人認認真真的應下了，說到時候去戰場給我拖幾具。後來他在北疆那幾年，還真的給我送回來過幾具死狀奇怪的屍體。

所以對於他說要送禮，我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不過想想這大過年的，他應該不至於。

他給我送的禮確實奇奇怪怪的，但不是屍首。而是一枝養在花瓶里的梅花。

嬌俏的梅花其實已經落了大半，剩餘光禿禿的枝幹上零星點綴著幾朵還艷紅的花。

我一時愕然：「這是個什麼意思？」

「回來的路上路過江南，見梅花開得正好，想起來早幾年你說喜歡，便想折一枝回來給你。」江傾染把花枝連花瓶都遞給我，「也是正巧，想起來首詩。」

我接過花瓶，隨口順著他的話便問道：「什麼詩？疏影斜橫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還是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不過這是紅梅誒。」

「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他含著一抹笑看我，輕緩的吟著，「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給你看看今年的江南春色。」

我一時啞住，看著手裡這花兒，心頭浮起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我回去了。」他又過來攬過我，輕輕抱了抱。

「嗯。」我點點頭。

晚上的宮宴，我挑了身暗綉梅紋的禮服，坐在太子身邊的時候，他看著我笑了聲，指著宮女擺來的梅花造景，說我和這花美到一塊兒去了。

我只能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一下。

因為舅舅身體不適，所以宮宴並沒有持續太久。臨了之時，我看見江傾染舉著酒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而後他便發覺了我在看他，朝我笑了笑，喝掉了杯中酒。

我盯了面前沒動過的酒壺一小會兒，毅然的拎了起來，把自己灌倒了。

然後就借著酒勁去找江傾染撒潑，成功把他拐回了王府。

次日一早，我趴他懷裡還沒完全醒，就聽見外面有人在喊我。

我因為宿醉有點頭疼，根本不想起，就往他懷裡鑽了鑽。

江傾染卻忽然笑了一聲：「你這王府大早上就這麼鬧主子睡覺？缺乏管教了吧。」

我哼唧了一聲：「我哪管得了。」

「起來吧，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江傾染把我從他懷裡剝出來，撿過我丟在床邊地上的衣服，把我裹了起來。

我乖乖坐著不動，等他給我穿衣服。

「你還挺會享受的啊。」他笑了一聲，仔仔細細給我把衣服系好。

等穿戴整齊了一出門，就見來人撲通跪我面前：「王爺，宮裡傳來消息，說陛下不行了……」

我腦子有點沒清醒，一時沒理解他這話：「什麼就不行了？」

「昨天夜裡，陛下夜半口渴，起來要喝水，結果從床上滾了下來，太醫忙了一晚上，說無計可施了。」

我臉色一變：「那怎麼現在才喊我？！」

這人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從我身後慢悠悠走出來的江傾染，抖了抖唇：「昨、昨夜王爺醉了，屬下……屬下……」

「行了！」我頭疼的皺起眉，「去備車，馬上進宮。」

江傾染走到我身邊，伸手攬過我的腰，低聲問我：「你還救得回來麼？」

我往他身上倒去，靠在他懷裡：「得先看了才知道。」

「救不回來也別逞強。」他道，「不管發生什麼，我總歸是能護住你，大不了……」他話頭忽然一頓，靜了靜，輕輕地又接了回去，「——大不了我便帶著你離開這破落山河，尋一塊地……」

我抬手去捂住他的嘴：「別瞎想。」

「子玊，我只想你能好好的。」

「嗯，我會好好的。」我朝他笑笑，「你也要好好的，我們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