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大概是今年跨年沒跨好，註定一年都多災多難。

秋末冬初，江南江北兩岸齊齊爆發瘟疫，流民逃竄著一路到了京城，朝堂上居然這才得知消息。

起初是兩岸官員並沒有在意越來越多生病的人，沒想到短短半個月，就爆發成了席捲兩岸的瘟疫，連江南府尹的夫人都病倒了。

本來摺子是遞到了京城裡的，結果那陣子我那倒霉舅舅也病了，小半月了都沒好。

官員就自作主張壓下了，怕他鬧心。

這次爆發，在朝會上直接把舅舅他老人家氣得吐血，一散朝宮裡就來人把我抓了進去。

我有些無語，不過是心血淤積，這種那群太醫最會治了。

結果進了宮我才發現不是喊我去給他看病的。

朝廷要派欽差去兩岸處理這疫情，安撫百姓，順便清理整頓兩江官員。

因為主要是安撫百姓災民，就需要個德高望重的人，於是選定了江傾染，結果這貨把我推薦了上去，說：

「樂王殿下身為親王，應當比臣更加適宜代表陛下的垂憐，何況樂王神醫妙手，更加容易安撫人心。」

據說舅舅當庭發作了一通，罵他不把天潢貴胄放在眼裡，不把皇家放在眼裡雲雲。

這人也不辯解，直接請罪，完了還嘟囔一句，說他又不會醫術把他放兩岸去有個啥用。

舅舅被他氣笑了，然後就把我拎來了，問我願不願隨他去兩岸當這個欽差。

我猜舅舅是希望我拒絕掉的，但我可能比在場所有人都更擔心兩岸疫情，本來還打算暗中跑去，現在機會擺在我眼前，我怎麼可能不要。

當即我就表示了非常願意，還管他借太醫院的人。

眼瞅著舅舅又一臉要被氣得吐血的模樣，我不得已，只能給他順順毛：「陛下，誠如將軍所言，臣更能代表皇家垂憐。如今安撫百姓才是最重要的，馬上入了冬，那麼多災民難道不管了嗎？為了他們臣累點不是理所當然嗎？臣這個親王的名頭，不正是這時候才能派上用場嗎？陛下，百姓比臣重要，民心比所謂的皇家臉面重要。」

他這個人，不算什麼好皇帝，甚至有些無能，但有一點，便是愛民如子，他深知民心才是國之根本，往這個方向順，他總會鬆口。

順了半天，他還是皺著眉。

看著這屋裡加內侍統共也就四人，我幹脆就使出殺手鐧，含著淚帶點委屈的撒嬌，一句話轉了三個調子，聽得我自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舅舅，江南春色那麼好，我想去看看嘛！」

站在舅舅身邊磨墨的內侍嚇得手一抖，差點把墨條丟出去。

江傾染更是整個人都不好了，大寫的驚詫。

舅舅靜了會兒，還是板著臉訓我：「胡鬧，那現在是能去玩的地方嗎？」

「那我去了把他們治好，不就差不多到春天了嘛。」我開始賴皮撒嬌，「我不管我就要去。」

說著，我順便把我爹一起拉出來：「當年我爹帶著我到江南，還沒開始玩就被逮回來了，本來他還答應等治好了太子的病就再帶我去……」我說著說著就開始掉眼淚。

豆大的淚珠嘩啦啦的往下掉，而我又嬌小，跪在地上縮成一團，顯得格外可憐。

他自知在我爹的事上對不起我，便嘆了口氣，訓我道：「眼淚擦幹，像個什麼樣子！」說完，又放柔的聲音，「那邊疫情嚴重，朕實在是不放心你。」

「我要出事了，你把江傾染殺了給我陪葬。」我道。

江傾染：「啊？」

舅舅半帶無奈半帶苦惱的笑了笑：「你一定要優先確保自身安全，明白嗎？」

「臣領旨！」我應聲，然後繼續撒嬌，「舅舅，我想要御花園裡那株金牡丹。」

他愣了愣，大概是沒懂我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要那做什麼？」

「回去養著，開花漂亮。」我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哈哈。」他笑起來，「行，讓人挖了給你送去。」

「謝謝舅舅！」

「行了行了，回去吧，準備一下。」

「臣等告退。」

江傾染送我回王府，坐在馬車上看我的表情像看一個怪物，路都走了一半了，才低聲道：「你居然還有這招數？」

我斂了斂眸，問他：「你把我坑去兩岸，打的什麼主意？」

「我倒不是非要你去兩岸。」他輕笑了一下，「我自己的話大抵半月就能解決官府問題，但安撫百姓和治療瘟疫我完全不懂，再者，你能為了一個蠱毒跑一趟南疆，這次疫情，你自己肯定也會想辦法去，還不如我先提了把你捎上。」

「你倒是了解我。」我笑了一下。

「如果我沒提，你打算怎麼去？」他忽然一臉饒有興趣的看著我。

「找陛下撒嬌打滾耍賴皮。」我道。

「……」他靜了一會，嘟囔道，「你怎麼不找我撒嬌。」

「找你撒嬌有什麼用？」我問，「你就算能悄悄帶我去江南，我直接找陛下求道聖旨不是更快？」

他靜了靜，輕輕挑了下唇角：「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陛下。」

「我確實不喜歡他，但改變不了他是我舅舅的事實。」我聲音放低了很多，「只能說幸虧我長得不像我爹。」

據說長公主幼年時便非常疼愛這個弟弟，在妹妹沒了之後，她或許是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了他。

江傾染看著我，忽然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頭：「見過你哭，見過你笑，我還是第一次見你撒嬌，看著從善如流的模樣，以前沒少撒吧。」

「去年除夕我喝醉了，沒跟你撒嬌嗎？」我輕輕拍開他的手，又道，「我爹死前，我一直都愛撒嬌。只是現在沒有了撒嬌對象而已。」

他不說話了。

別說不撒嬌了，這一年多來，除了幾次去他家和年節進宮，再就是去南疆那次，我幾乎沒出過門。

「如果你需要一個慰藉，不妨考慮一下我。」到王府的時候，他牽我下車，站在車下微昂著頭看我，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而後摟著我的腰將我抱了起來，還沒等我驚慌，便穩穩將我放下。

我一時間有些無語，他卻沒等我說話，便又上了車，往自己家去。

……慰藉。我低著頭，跟在王府的侍衛身後進門，看了看被整理得煥然一新的王府。

我真的可以把感情放在你身上嗎？

我不敢，江傾染。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