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舅舅的毒解之後，身體明顯恢復得更快了。而在我離京的這些時日，我那病入膏肓的太子表哥也被救了回來。

萬幸是沒怎麼受傷，就是被人放在錦繡從中久了，陡然落進塵埃里，身體吃不消，大病一場，又將陳年頑疾都誘發了出來。

我爹這五年費盡心血給他的調養算是一朝白費了。

尤其是這五月初換季的時刻，病得一度讓人覺得性命不保。沒辦法，我只好接起我爹的責任，去照顧這個病秧子。

舅舅本來是不讓的，說我堂堂親王，怎麼可以紆尊降貴的來幹這些事。可宮裡那一眾太醫又實在無能，他只得同意，但也必須有兩個太醫給我做副手，照顧病人的事交給他們，我只需要開藥方就行了。

一整個夏天就在我往返宮裡和王府之間過去。

我醫術不如我爹，連我爹都治不好這個病秧子，我當然也不可能，只能是吊住他的命，讓他過得輕鬆些。

轉眼又是立秋，我恍然想起這是江傾染生辰，便自作主張的跑去了他府上。

將軍府還是如平常一般，並沒有要給他操辦生辰的樣子。老管家瞧見是我，便直接將我領了進去。

江傾染坐在迴廊扶手上，靠著一根柱子，腳擱了一隻在扶手上，一隻吊在外面，手裡捏著一根精細的銀簪子，臉上掛著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大抵沒有想到我會過來，看見我的時候一臉愕然，愣了會兒，才把手上的簪子放下，從扶手翻下給我行禮。

我沒讓他行下去，上前伸手拖住了他，仰眸看著他：「你今日生辰，為什麼府里這麼冷清？」

他又是一愣，笑開來：「為將者，多是朝不保夕，這生辰過不過沒什麼區別。」

我撇了撇唇，目光落到他丟在扶手上的簪子上：「那是誰送你的？」

「我娘。」他道，輕輕笑了笑，「她是外族，不愛這些中原首飾，這是她跟著我爹回京城的時候我爹買給她的，但她不會用，便又送給我了。」

「挺漂亮的簪子，怎麼沒見你用過？」我生硬的掰扯著話題，雖然一時衝動過來找他，但我也確實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好，我和他之間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聊的東西。

「殿下喜歡？」他問我。

「也不是……」我有點尬住。

「殿下喜歡，就贈與殿下吧。」他笑了笑，轉身去把簪子拿了起來，直接就插到了我的髮髻上。

我一時愣住，拒絕的話繞在舌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正巧，殿下既然來了，陪臣喝點酒吧。」

「不行，我不喝酒。」這個我倒是可以毫不猶豫的拒絕。

「就一杯，行不行？」他放軟了語氣，帶著點懇求的樣子。

我沒狠下心，答應了。

然後我就後悔了。

比起除夕在宮裡舅舅給我的那幾杯「淡酒」，他這一杯酒，直接把我灌倒了，我甚至都沒有喝完整杯。

我在他府上睡了大半天，一直到天色將盡，王府來人尋我，他才把我喊醒，而且我的頭還是暈的，昏昏沉沉的走路帶飄。

他扶著我走了一段，大概是覺得太麻煩了，就將我打橫抱起來，大步流星的送我出去。

我靠在他懷裡，玩著一縷從他肩頭落下的長髮，低聲問他：「你就這麼巴不得我走嗎？」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輕輕笑了起來：「我倒是想留你下來，你也得問你那一整個王府的人願意不願意啊。」

我嘟了嘟嘴，哼了一聲。

他把我抱了出來，送到王府駕來的車上，臨走之前，又忽然扭頭過來看著我，輕輕一笑，低聲道：「你要是個公主就好了。」

我一下愣住，尚沒能反應過來他這話到底什麼意思，他便離開了車箱，讓王府的人駕車走了。

我在搖晃的馬車裡反覆品味著他這一句話，心底像是有隻貓似的，有一下沒一下的撓著。

他或許是喜歡我的。

心底冒出這個可能性的時候，我覺得面上一片發燒，花了好久才冷靜下來，把心裡那些突飛猛長的情緒都壓制下來。

車夫扶我下來的時候，我尚未完全冷靜，便聽他輕笑了一聲道：「殿下怎麼每次喝了酒都是小將軍抱著的。」

我和爹一向待人和藹，所以府中人向來不懼我。早先死絕了一批，這一批是江傾染挑來的，有一多半都是他自己的人，所以不僅不怕我，還很喜歡他。

我瞥了車夫一眼，輕哼了一聲。

車夫笑了笑，牽著我進家門。

「上次……哦不對，上次你還不在王府。」我本來想問點什麼，又想起來，這些人都是後面來的。

「殿下是想問上次喝醉的事嗎？」車夫倒是善解人意。

「嗯……」我點點頭，「你知道？」

「不巧，那日也是小人駕的車。」

「幸好江傾染那天把我帶去了將軍府。」我道。

「那也是殿下自己福運好，臨到家門都不肯鬆開小將軍。」車夫笑道，「那日，車都到王府門口了，小將軍看殿下還抓著他衣服，便自作主張把您帶去將軍府了。結果才把您放下，就傳來消息說宮中有刺客，小將軍馬不停蹄就跑了。」

我靜了片刻，笑道：「命人做套新衣給他送去，算是補了他之前因我撕掉的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