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江傾染，生在立秋，所以起名叫「秋」，字傾染。

以前沒覺得，後來伴著院子里一株紅楓，忽然體會到了他名字里的韻味，著實不像是那對文盲將軍夫婦想出來的。

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去問，兀自糾結了許久，便入了冬。他的禁足也被解了，被皇帝勒令過來給我賠禮道歉。

他大抵是不願意的，緊拖慢拖，來的那日大雪紛飛，他帶著兩大車的禮，臉冷得比這場大雪猶有過之。

我倒也沒想聽他真心實意的給我道歉，而且雖說方法欠佳，他確實是將我從深淵中拉扯了上來，所以我努力擺著一副乖巧的模樣迎接他進門，請他喝茶。

他和其他將軍比起來很閑，只有上半年不在，向來是自立秋後便待在京城，直到過完年。

而自打遇見我之後，他好像就被囚在了京城。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能平平安安穩穩的待著五年，基本都是他的功勞。

「你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被留在京城的。」我忽然問他。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只繼續端詳著那隻我遞過去的茶杯。

「如、如果你哪天要離開了，能不能帶上我？」我小心翼翼的又問了一句。

他一臉愕然：「哈？」

「我不想當什麼親王，我爹還在的時候，我可以把這當家，可我爹……」我囁嚅著，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殿下。」他只這麼喊了我一句，再沒有後話。他聲音十釐清淡，配著這漫天大雪，簡直涼進了心裡。

我低下頭，兀自消化著這些傷春悲秋的情緒。

「有酒嗎，殿下？」也許是看氣氛太沉默，他忽然問了我一句，聲音依舊清淡，卻好像沒了剛才那股冷冽的寒意。

我搖搖頭：「我不喝酒。」

「沒喝過？那不妨嘗嘗。」他輕笑了一聲。

我再次搖搖頭：「我不喝酒。」

他也靜了片刻，又輕輕問我：「是不能喝，還是不會喝？」

「都不是。」我抬眸看他，「酒喝多了會手抖。」

他先是一愣，而後彷彿聽見了什麼好笑的話，哈哈的笑了起來。

「不管你們怎麼看我，不管我是樂珉還是蕭珉，我此生唯一想做的，就是當個懸壺濟世的醫者。」我看著他這肆意的笑，借著他的笑聲，蚊吶般的說出了這些我藏在心底的話。

我不想當什麼親王，我想像爹一樣，治病救人。

我以為他聽不到我的話，沒想到我話音才落，他就止住了笑：「當醫者有什麼好？誰知道救下的是人還是鬼？」

我一愣。

「說起來，你有表字嗎？」他忽然問我。

我又是一愣，被他這跳脫的話題弄得有點暈，但他卻異常耐心的等著我的回答。

「有。」我道，「名珉，字子玊。」

「哪個字？」他皺了皺眉。

我拿手指沾了沾茶水，把字寫在了桌子上。

「這不是玉字嗎？」他茫然。

「這才是玉字。」我又沾茶水，寫下另一個字。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輕輕開口，喊了一句：「子玊？」

這聲音輕緩，微微帶著點兒迷茫的樣子，炸在我耳中，將我整個腦子都燒了起來。

心跳不由自主的都快了許多，我深呼吸了一下，抬起右手掐在了左手手腕上。

「怎麼了？」他非常敏銳的察覺了我的異常。

「沒有……」我抿了抿唇，壓下心底躁動的情緒，「除了我爹外，你是第一個喊我字的人。」

「一般人也不敢喊親王的字吧。」他又笑了一下，眉眼都展開來，比起初見時，他要溫潤了許多，也要更加華美些。

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抽了，我忽然脫口問道：「你的字是誰起的？」

他看著我，先是一愣，然後笑了起來：「怎麼，很喜歡我的字？」

我頓時不想理他。

「是先帝。」大抵是看見了我的表情變化，他忽然認認真真的回答了我，「本來是侵染——」一邊說著，他一邊學我剛才，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面上寫字，「後來先帝覺得侵字不好，改成了傾。」

果然不是那對文盲將軍夫婦起的呢。我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大抵是雪景很美，江傾染的心情也很美，他這一天在我面前笑了很多次。後來離開，站在雪中，他一身玄色披風，火紅的狐毛將他整個腦袋都裹在裡面，人都走出王府大門了，又突然轉身，朝著我笑了一下：「殿下身為天潢貴胄，金枝玉葉的身份，不適合那些操勞活兒。」

我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我想離開王府當大夫的事。

他大概還是需要看著我，我如果亂跑，會給他惹麻煩的吧。

「我知道了，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輕輕頷首，示意自己會乖巧的待著。

送走了他，我又坐了回去，看著還剩大半壺的茶，輕輕給自己倒了一杯。

桌子上的水漬還沒有完全消失，淡淡的幾個字已經看不出形狀了，可我耳邊又恍然響起了他那一聲輕緩的喊聲。

「子玊。」我輕輕喊了一句，卻沒有他喊出來的那種感覺。

只是恍然的，我覺得我的字，居然也挺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