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就這樣一對下水道里行走的兩個人，竟然也能閉著眼睛過了十年。

被開除之後池樹就找了家飯店打工，喬甜則繼續留在學校里奮戰聯考。因為年紀小，池樹在工作時經常被前輩欺負，把更多更重的工作丟給他，池樹忍了好幾次，終於忍無可忍，給了那個總是欺負他的黃毛主管兩拳後離職不幹了。然而，就在三天後的某個晚上，池樹在回家的途中遇到了三個花臂壯漢。

那是他們印象里最為黑暗的一段日子，如果不是喬甜，池樹早就活不下去了。也只有喬甜能忍受那樣瘋魔的池樹，一個會在半夜突然起來拿啤酒瓶子爆自己頭的少年，一個會在花灑下把渾身搓出血絲的少年，一個，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少年。

說來也奇怪，如果說之前的幹凈硬氣的池樹是撥動了喬甜那根少女的心弦，那麼眼下落魄魔怔的池樹就是令喬甜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之感的同類。

愛在這種感同身受面前來說實在太過渺小。

喬甜將高她一個多頭的少年緊緊地抱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拚命將他從死亡線上拉回。

「甜甜，我……真的不行。」

又一次失敗後，池樹頹然地坐在床邊，低著頭，整個人都泛著一股子死氣。

喬甜光著身子走過去，將他僅僅地擁在懷中，將那顆沉重的頭顱安放在自己胸前的柔軟上。

「沒關係，池樹，以後會好起來的。」

「池樹，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燈光昏暗，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里傳來了少年壓抑的嗚咽，以及少女輕聲的安撫。

……

一直到喬甜聯考，池樹才堪堪從夢魘中走了出來，所有科目考完之後，兩個人在出租屋裡糾纏了一整夜。

「你會去哪裡？」

喬甜淺淺地笑了。「我去哪裡你都會跟著嗎？」

池樹吻了吻她的嘴角：「對。」

最後，根據成績，喬甜選了一所南方的大學，與這座城市隔了大半個中國。

火車上，池樹垂著頭瞌睡，喬甜輕輕地把他的頭放到自己肩上，望著窗外的風景出神。

在某一個瞬間，她突然皺了一下眉頭，嘴角的笑容淡了下來。

像是徘徊在半空中的風吹，為何總是飛不高？因為線在別人手中攥著。

遠方的天空多麼遼闊，然而，始終可望不可即。

她厭煩地閉上眼睛，不多久，也打起了瞌睡。

13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多了，喬甜順利上完大學，池樹也在當地找了一個穩定的工作。他的工資不僅用來養活自己，同時還要養活喬甜。上了大學之後舅媽更不願意繼續為她提供生活費，多次旁敲側擊地叫她去找個兼職自己賺錢，喬甜聽懂了，輕輕地「嗯」了一聲，轉頭把這件事跟池樹說了。

池樹強烈反對。

他說：「你專心上學，我來養你。」

喬甜恍惚了一下，眼淚啪嗒地掉在了地上。

就這樣，池樹在同時做好幾份兼職的情況下養了她四年，每天晚上回到出租屋都會累到話都說不出、沾枕頭就著的地步。喬甜心疼不已，多次提出自己去找兼職的提議，都被池樹否決了。

喬甜不明白他哪裡來的倔強，偶爾也會惱火，兩個人大吵一架，背對著背睡一宿，第二天又和好。

該怎麼告訴他呢。

該怎麼告訴他，大學的課程其實沒有那麼緊，自己也不是學習的好料子，做一份兼職也不會有多累。

該怎麼告訴他，大學的風氣遠沒有他想得那樣好，他自己不捨得吃不捨得穿攢了好幾個月的錢才給喬甜買下來的手機，在她同學眼裡其實只能算是低端。

該怎麼告訴他，其實，也有更優秀的男孩子在追她。

喬甜什麼都說不出來。

每天晚上池樹都會緊緊地抱著她，像是小孩子抱著心愛的玩具，就算喬甜感到有些擠迫都不願意撒手。

她便在黑暗中睜開眼睛，聽著對方輕微的呼嚕聲，輕輕地呵一口氣。

14

最終喬甜也沒有選擇將這些事情說出來，只是按部就班地過著日子，努力學習，省吃儉用，唯獨不一樣的是，她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突然買了一本精裝的《聖經》，就放在床頭，平日里不管多困多累都要看上一個小時再睡，有的時候甚至會坐在那裡看上整整一天，看完就把書放在腿上發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池樹也試過翻過幾頁，看了兩眼就看不下去了。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喬甜會喜歡這種東西。而喬甜也不和他說，從不拉著他分享書中的內容。

一開始池樹還沒太當回事，只覺得她是一時新鮮，過一陣子才開始起了疑心，因為他慢慢地發現，讀《聖經》時的喬甜和平日里的喬甜是不一樣的，她是格外虛幻的、靜默的，她的眼睛專註地瀏覽著紙頁上面的文字，靈魂卻像是已經到達了另外一個世界。不知為何，這樣的喬甜令池樹感到尤其不安，他覺得她似乎正在離自己遠去。

然而喬甜什麼都沒做，也沒有和不三不四的異性來往，除了必要的活動外就是窩在家裡讀《聖經》，讀完了就去做家務。

一顆心了幾個月之後，終於慢慢地放了下來。池樹只當這是她的愛好，習慣也懶得過問了。兩個人就這樣平靜地過完了八年，直到這一年，他們都二十七歲。

這一年，喬甜懷孕了，本來都打算結婚了，池樹出軌了。

現在，他們都被那個叫端木漓的年輕女人囚~禁在別墅里，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她的孩子也沒有了。

15

端木漓推門而入。

「早，昨晚睡得怎麼樣？」

喬甜淡淡地回答：「沒怎麼睡著，總是被噩夢驚醒。」

端木漓笑了，在她的床邊坐下。今天的她穿著一身優雅的淡紅色連衣裙，化著精緻的妝，美得驚心動魄。

喬甜那顆快要幹枯的心臟勉強地跳了兩下。

「今天很漂亮。」

端木漓微微一怔，不自覺地眨了眨眼。

喬甜不再說話。

這個時候，端木漓竟然做出了一個相當孩子氣的舉動。她把白皙的手腕伸到了喬甜面前，彎著眼睛叫她聞聞香不香。

喬甜盯著這截手腕皮膚之下的血管，眼底泛起一絲波瀾。

端木漓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很香。」

端木漓順勢揉了揉她的頭髮，莞爾：「我還以為你會一口咬上來。」

「確實有這個念頭。」

「為什麼沒有那樣做？」

喬甜沒有回答，反而問：「我在這裡待多久了？」

端木漓從善如流：「五十二天。」

「嗯，五十二天。」喬甜閉了閉眼睛，「池樹怎麼樣了？」

「我剛從他那裡回來。」端木漓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他真的很粗暴，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猴急的嗎？」

喬甜沒說話。

端木漓湊近了，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

「為何沒有反應？」

「你的手上有血腥味。」喬甜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香水也掩蓋不住的味道。」

端木漓滿意了，笑著起身準備離開。喬甜忍了又忍，終於還是開口道：「我什麼都順著你，能不能放過他？」

端木漓頓住腳步。

「即使要你死？」

「可以。」

端木漓冷笑一聲。「我第一次去你們家的時候就發現了一本《聖經》。」

喬甜抬眼。

端木漓回頭。

「想看嗎？」

「……」

「為什麼不去求你的主呢？在這裡求我，難道說——」端木漓定定地看著她，釋放出一個邪惡到令人打寒顫的笑容。

「我才是你的主？」

喬甜尖叫一聲，瘋了一樣地舉起花瓶砸向她。

滿地瓷瓶碎片中，端木漓踩著高跟鞋邁著優雅的步伐離去。

16

昏暗的地下室里，池樹奄奄一息地躺在鐵床上，四肢都被鐵鏈束縛著，動彈不得。

見到端木漓，他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牽動身上的鐵鏈嘩啦作響。

端木漓走到床邊站住，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你女朋友很不錯。」良久，她說。

池樹一張臉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不……要，不要傷害甜甜……」

端木漓歪著頭：「是我在傷害她嗎？」像是真的想不通似的，她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是你在傷害她嗎？不是你主動想要和我上~床嗎？不是你先對不起她的嗎？」

池樹崩潰地嗚咽。

端木漓拿起一旁的匕首，欣賞片刻，抬起頭來，將目光對準池樹小腹以下的位置，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池樹劇烈地掙紮起來。

「所有罪孽皆因它而起，不是嗎？想要消除痛苦，首先就應該消除罪孽的根源。」

端木漓溫柔地將那團軟♧肉提起來。

「不需要的東西。」

……

男人的嘶嚎響徹整棟別墅，唯獨離得最遠的喬甜，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