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再看見池樹的時候，那男人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連眼皮都有些抬不起來。喬甜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麻木得沒有一絲表情。

端木漓從她身後走出來。

「你恨嗎？」

喬甜沒說話，直直地站在那裡，像是死了一樣。

端木漓輕笑一聲：「如果不是他，你的人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不是嗎？你不會被他所禁錮，也不必依靠《聖經》來尋求自由。如果不是他，或許你將會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愛自己想愛的人，而不是被他所給的情感牽制著，在理想與道德之間備受折磨。」

喬甜僵硬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端木漓向前一小步湊近，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幽幽地望著她的眼睛，似要將她的靈魂全部看透。

「其實我做的都只是你一直以來最想做的事情吧？其實你最恨的就是這個人吧？忍受多久就憎恨了多久，不是嗎？」

喬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我調查過你，知道在你身上所發生過的一切。」端木漓撫摸著她冰冷的臉，「你知道他為什麼會上鉤嗎？就是因為他的眼神。你們的眼神，一模一樣。這種眼神，我只在籠中困獸的眼睛裡見到過，以及死去的那些男人。」她輕輕一笑，「我於他們，就像是肥美的生肉，真是令人作嘔。」

「……不恨。」喬甜的喉嚨里發出怪異的聲調，「我從來，都沒有，恨過。」

端木漓撫額大笑，連笑起來的模樣都是那樣美艷動人。

「你在說謊。你不僅恨，而且恨得要命呢。你恨他對你太好，你恨他不肯離開，恨他以一己之力將你拖入泥潭……這個男人，無論是學識教養還是其他任何方面，都在一點點地落後於你，你覺得他日漸配不上你，但你過不了自己這一關，無法接受自己『忘恩負義』，就只能一邊痛苦一邊煎熬著。」端木漓從角落裡拽出一本書，恰是喬甜最常讀的那本《聖經》，當著她的面撕了個粉碎。

喬甜猝不及防地落下淚來。

端木漓莞爾：「正如我剛才所說，這個男人的眼神，就和你一模一樣。你以為他是情深義重、非你不可嗎？你錯了。他也和你一樣，忍受著，壓抑著，明明已經相當厭倦了，還要被強迫自己耐著。為什麼？因為他已經在你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成本。」

喬甜慢慢低頭，池樹別開了眼，躲避她的目光。

她幾近枯銹的心臟猛地揪了一下。

良久，她收回目光，看向端木漓。

「你會殺了他，對嗎？」

「對。」端木漓沖她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要一起嗎？如果是你動手的話，我可以考慮不殺你。」

「……」

聽不見喬甜的回答，池樹開始慌了，含著淚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個消瘦的女子。

昔日的枕邊人在此刻一言不發，長至膝蓋的黑髮柔順地垂在頰邊，將她的表情完全遮住。池樹驚慌地喊叫她的名字，對方卻無動於衷。

灰敗之氣蔓延到他的臉上。

他兀自怪笑了一聲。

「喬甜，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這些年我對你還不夠好嗎？為了你我書都不念了，打工供你上學，供你吃喝，如果沒有你，我他媽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如果不他媽的因為你，我能淪落到在飯店端盤子？我能遇到那種事？事到如今我也不掖著藏著了，喬甜，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他媽是遇見了你！我當初怎麼會愛上你？我——」

喬甜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任由溫熱的血順著刀柄流到自己手上。

連端木漓都滿臉的驚詫。

沒有人會想到，就在兩秒之內，看起來那樣柔弱的喬甜能利落地完成拿起刀捅入池樹心臟的動作。

「出軌的人是你，率先背棄這段感情的人也是你。」喬甜輕聲道，「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樣的話？」

池樹張了張嘴，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喬甜緩緩拔出匕首，僵滯半晌，眼前突然一黑，世界天旋地轉。

最後殘留的意識里，她似乎落入了一個充滿香氣的懷抱。

18

從那以後，喬甜整個人就像是靈魂出竅了一樣，每天坐在屋子裡，望著不知名的地方，一句話也不說，什麼表情也沒有。吃飯喝水都要別人喂，上廁所也要別人帶著去，不然隨時都會排在內褲里。

端木漓也沒有給她找醫生，就安排了下人照顧她，每天還是定時去看她。

喬甜以空洞的目光回望她。

她微微蹙眉。

「喬甜，你笑一個。」

喬甜沒有反應。

端木漓有些惱了，強硬地上手捏她的臉蛋，試圖讓她露出一個笑容。然而，一直到那蒼白的臉頰變得通紅，喬甜也沒能露出一個令她如意的表情。

那雙失神的眼再也無法流露出令人心碎的憂鬱和聖潔，那張幹枯的嘴再也無法說出惹人心動的自語，那片白皙的臉頰正在一天天塌陷下去，連那頭長發都在急速幹枯，彷彿將追隨主人一同死去。

端木漓難得地流露出幾分驚惶，拉著矮個子男人不住地詢問：「她是不是就快要死了？她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是的，小姐。」男人面無表情地答。

19

「我不是很明白。」尹三味一臉費解，「你這樣做到底圖的什麼？那些男人到底哪裡惹到你了？」

端木漓微微一笑：「也沒什麼，就是我不喜歡別人那樣看著我。」

那樣貪饞的眼神，和曾經那位如出一轍。

「所以你就要殺了他們？」

「殺人是會上癮的——你殺過人嗎？」她專註地盯著少女。

饒是活了上千年的尹三味，也被這樣的眼神看得打了一個冷顫。白晟一把將她拽到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端木漓。

「我們對你的故事不感興趣，說你的需求。」

端木漓低頭笑了。

20

喬甜倏然睜眼。

黑暗中，汽車軋過馬路的聲音格外清晰。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按下檯燈的開關。

狹小的卧室，昏暗的燈光，以及，白皙的手臂。

沒有絲毫血跡、白皙的手臂。

她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四周的一切都那麼的熟悉，熟悉到她抑制不住地想要大哭一場。

原來，原來這都只是一個噩夢，沒有池樹，也沒有端木漓，她也沒有親手殺過人。

都只是她的一個噩夢。

一個異常詳細、異常真實的噩夢。

她慌忙地翻看日曆，在看清上面的數字時，眼淚一瞬間盈滿了眼眶。

21

「下面，有請學生代表上台講話。」

日光下，穿著校服裙的喬甜一步步走上台。

「尊敬的各位領導、老師、同學們，大家好……」

喬甜在台上發言，教師們就站在最後一排圍觀。隔壁班的老師笑了笑，對喬甜的班導道：「你們班的喬甜可真不錯，學習又好，長得又漂亮。」

班導也笑了：「是啊，這孩子一直都是我的驕傲。」

……

「……請老師相信，我們會為母校增添光——」喬甜突兀地頓住了。

在一群穿著校服的高中生里，一個淡紅色的身影分外惹眼。

她的呼吸像是被扼住了。

那熟悉的微笑……

她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開始抽搐起來。

學生們疑惑地抬起頭來，班導瘋狂沖她使眼色。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大腦迅速運轉，終於找回了語言。

「最後，讓我們再一次以熱烈的掌聲，對培育我們成長的母校和全體老師表示最衷心的感謝……」

那個身影已經不見了，但她，難以忘懷。

不知為何，明明只是一個噩夢中的人物，她卻像是將那張臉刻進了骨髓。

——端木漓。

22

「……祝各位同學夢想成真。謝謝大家！」

機械地念完最後一句，掌聲雷動，喬甜魂不守舍地下台，走到一半，突然頓住。

池樹……

池樹？

池樹！

明明現實中根本沒有池樹這個人，但是，這個名字就像是一把鎖，一旦記起，便意味著那扇禁忌之門即將被打開。

她捂著腦袋蹲在地上，突然，不受控制地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