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調(三)
小說: 千秋歲引 作者:冯寞 字數:2820 更新時間:2021-05-14 07:4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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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間里,兩個人並排僵坐在床邊,中間隔著一小段距離,各自望著泛舊的牆,誰都沒有說話,夏日的悶熱籠罩了整個房間,氣氛古怪又曖昧。
這是一間相當便宜的小旅店,從牆體到陳設都有些臟舊,床單泛黃,正中央的地方還有一攤棕色的幹涸了的印記,喬甜下意識地不想去猜那是什麼。窗戶上面掛滿了灰,被看不出顏色的窗簾擋得嚴嚴實實,伸手一摸上面還有點粘稠。
這樣的沉悶里,池樹清了清嗓子,聲音尤其粗啞:「你熱嗎?」
喬甜攥緊了手心的汗:「有點。」
池樹不自在地撓了撓耳根:「熱就把衣服脫了吧,我也熱,我先脫。」
說完這句話,池樹就開始脫~衣服,喬甜僵坐片刻,也顫抖著手開始脫~衣服。前面都還好,只有脫到小背心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胃裡一陣噁心。
她聯想到電視里看到的暗娼和她的嫖客,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暗娼。又或者是搞外遇的狗男女。尤其是這時候池樹點燃了一根煙,廉價刺鼻的煙味在房間里瀰漫開來,喬甜猝不及防地幹嘔起來。
池樹一驚,趕忙把煙掐了。
喬甜抱著膝蓋蹲在地上,五官擰在一起,額頭的汗浸透了每一根髮絲。池樹湊過去看了半天,頓了頓,道:「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
他的語氣很低落,甚至還有些冷。
喬甜猛地抬起頭來,抓著他的胳膊,拚命強調:「不,不是的,我只是被煙味嗆到了!我願意的!我自願的!我——」
話沒說完,嘴唇就被池樹用嘴堵住了。剛剛吸過煙的嘴胡亂地吻著她,濃郁的煙味鑽進她的口腔,皮膚被粗糲的手摩挲著,喬甜覺得自己噁心更甚了,但是她不敢表現出來。
兩具年輕的身體糾纏在一起,瘋狂似世界末日將在下一秒到來。在撕裂般的痛楚中,喬甜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眼淚不住地順著眼角下流。而池樹全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還沉浸在愉悅中,自顧自地低吼著。
喬甜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離她遠去,她感覺不到真實,感覺不到存活的跡象,甚至連身上的池樹也令她感到陌生。
這個渾身赤~裸著的、表情扭曲的男人,是池樹嗎?是那個渾身幹幹凈凈的、就算再怎麼煩躁也會耐著性子對她的池樹嗎?
是那個,她最喜歡的少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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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對著哭紅了眼睛的喬甜,池樹低聲說:「甜甜,你流了好多血。」
喬甜沒說話。
池樹抱緊她:「甜甜,我會對你好的。」
喬甜張了張嘴,勉強地點了點頭。
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失去了。或許只是那一層膜,或許是那背後意味著的更多的什麼東西,她為此感到惶恐。
她突然好想回到上個周四,無論如何,她都想收回那句話。
然而事實已定,現在的情況是:她與池樹赤~裸著抱在一起,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她莫名想起剛開學的那一天,老師叫同學們輪流上台做自我介紹。那一天,她穿著幹凈的衣服,頭髮也才洗過,還沒有經歷過後來的那些傷害,還敢抬頭看人。
那時候,同學們還會因為她的一個口誤而發出善意的笑聲。
那時候一切都還沒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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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池樹倒是待她更好了,做什麼都帶著她,大掃除的時候也會完全包攬她的工作,儼然一副把她當成小媳婦的樣子。喬甜因為那次大打折扣的愛意逐漸回歸,也會重新因為池樹某個照顧的舉動感到甜蜜,唯獨有一點她還是很不舒服,就是池樹開了葷之後似乎有些不能自已,時不時地就要摸她吻她,甚至在體育課時把她拉到沒有人的角落,把手伸進她的裙子下面揉~搓。
她感到恐懼,拚命想要推開他,卻被他蠻橫地按住。
「池樹,池樹……」
「我想做。」
喬甜瞪大了眼睛。
「這是外面!萬一有人看見……」
「不會有人看見的。」池樹說。
喬甜快要崩潰了。
「……」見她如此抗拒,池樹深吸一口氣,放開她。「那你用手幫我。」
喬甜咬著嘴唇,顫抖著手伸向他的褲腰。
……
就像池樹說的,沒人看見。然而,時間久了還是有些風言風語開始流傳。在那些人的口中,喬甜無比下賤,求著池樹上♧她,已經被池樹玩爛了,搞不好還有性病。同學們看她的眼神變得愈加不懷好意,女生們甚至都不想跟她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好像她是什麼髒東西一樣。時間長了,這些傳言流到老師的耳朵里,那個年近五十的女班導陰著臉找他們倆進辦公室談話。
「喬甜,老師一直都很喜歡你,也願意相信你,你告訴老師,那些事情你究竟有沒有做過?」
喬甜垂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老師深吸一口氣,拉住她冰冷的手,努力保持著溫和:「你是個好孩子,就算家境不太好,成績也一直不錯。老師知道,你現在過得不開心,但是咬咬牙,忍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要你繼續努力,考上一個好大學,到那個時候,你的人生就全憑你自己做主了。你會過上更好的生活,遇上很多很多優秀的人,有更多的選擇,而不是在這裡被不成熟的感情毀了一輩子!喬甜,你明白嗎!」
喬甜捂住眼睛,抽泣片刻之後,嚎啕大哭。
老師描述的美好人生已經破碎了,竟然是被她親手打破的!她覺得全世界的燈都熄滅了,失去的再難挽回,往後的日子也看不見一點光亮,她恨不得人生就終止在這一刻。
一時間,後悔、慚愧、絕望充斥了她的心。
「她沒有做過那些事情。」
突然,池樹開口了,兩個人都詫異地看向他。
池樹脊背挺直,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什麼都沒做,我們只接過吻,還是我強迫她的。我告訴她,如果她不這麼幹,我就找幾個人把她輪了。你也知道,她舅舅舅媽根本不管她,就算我怎麼樣都不會有人知道。」
老師瞪大眼睛,看向喬甜:「喬甜!你告訴老師,他說的是真的嗎?」
喬甜同樣瞪著眼睛,望著池樹,哆嗦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池樹不耐煩地替她回答:「是!」
「她很怕我,就算這種時候也不敢把我供出來,生怕我報復她。」池樹說到自己都信了,扯了扯嘴唇,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甜甜,你怕什麼?我可是很喜歡你啊,尤其喜歡你看著我的樣子……」「夠了!」
班導忍無可忍,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池樹!把你家長叫來!」
「不用。」池樹說,「他們也根本不管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就好了,說吧,您們想怎麼處置我,我都不在乎,反正這破學我也不想上了,浪費時間,也就女同學還有點意思。」
說著,又用那種惡劣的眼神瞥向喬甜。
喬甜紅著眼眶,欲言又止。
池樹以一個極小的幅度搖了搖頭。
喬甜流下眼淚。池樹不再與她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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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的結果也在預料之中:池樹被開除了,喬甜繼續過她那被孤立和精神霸凌的日子。
偏見產生很容易,想要消除卻很困難,不管池樹是不是已經用了自己前途交換她的清白,在旁人眼裡喬甜依舊爛得發臭。
但是喬甜突然就沒有以前那麼在意了。
在她心底最隱秘的角落裡,充滿了不為人知的歡喜。
池樹不在了,生活,不就又恢復了最原本的模樣麼?
但畢竟她只是個普通人,善良和惡毒都不夠純粹,因此格外痛苦。她曾哭著質問池樹為什麼要這麼做,池樹只笑了笑,說他本來也不想上學了,並不完全是她的原因,叫她放下心來。
為了填平內心的愧疚,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池樹帶來的,如果沒有池樹放肆的親昵,他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可是在這樣想的同時,她又覺得自己背上了沉重的罪孽,自己毀了池樹的一輩子。明明,明明他也是很聰明的少年啊。
兩種針鋒相對的念頭在她腦子裡碰撞,叫她痛苦不堪。池樹只當她是愧疚,抱著她說,那你就別離開我。
喬甜重重地點頭,她知道,不管愛意是否被消磨,或者發生變質,總之,自己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池樹家祖墳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