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曉得，這是那撥劣質「糧草」的功效，當初，讓人在糧草里摻雜五萬石烈酒，用意便在此，烈酒一遇火，便會燃燒，甚至爆炸。那馮泠鋒芒甚銳，知道軒轅騙他，在糧草里大做文章，極有可能會一把火將劣質糧草付之一炬，五萬石烈酒，火勢之猛，自然令人驚駭，如此一來，叛軍當然損失慘重。退一萬步講，那馮泠能沉得住氣，留著那堆「糧草」，也只能撐得一時，烈酒並不能充饑，反而會使得軍心渙散，無論如何，都是軒轅羿一方得利。

捷報傳來，軒轅下令，全力出擊，不留活口，兩日後，大皇子等餘孽基本被肅清，這本是大好消息，在中聽後，卻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

沈清淺聽得床上的在中又是艱難地一翻身，甫平息的異樣感又洶湧來襲，心跳時快時慢，緊急時，似要跳出喉腔，緩慢時，又完全感受不到它的搏動。

霜雪簌簌地落下，門外雪地中，不時聞見甲胄聲響，大皇子餘孽一日不除，這宮中戒備便一日不得鬆懈，尤其是毓秀宮與金玉閣，戒備森嚴，尤勝過御書房。

二更時分，門外雪地沙沙作響，在中警惕地一睜眼，沈清淺已經站在窗前，手搭上劍柄，獵豹般地盯著窗口。

窗紗外，一支空心麥管輕輕捅入，一縷青煙緩緩散入室內，兩人各自抽出長劍，屏息以待。

十枝羽箭破窗射入，二人閃身避過，一守窗戶，一守大門。

三柄吳鉤驀然鐸鐸釘入窗框，突地，三顆人頭骨碌碌滾入房中，在中與沈清淺身形一錯，已讓開原地，映著門外雪光，隱約可見兩人原先所在處，兩篷藍芒閃動。

穿堂風過，在中手裡長劍一抖，劍花猛擊屋檐下燈火，聽得三聲哀號，又有三人撲地，門外守衛聽聞打鬥聲，一聲高喝，沖入屋中，沈清淺已瞅準時機，沉肘倒行，劍身刷地將一殺手斫為兩截。

衝出門時，在中的白袍已經為敵人的鮮血浸染，而沈清淺手裡的長劍兀自滴著暗紅血液。

侍衛群起而上，雙方頓時絞殺作一團，在中產期將至，不敢妄動真力，然劍招綿密，靈動詭異，倒也不見破綻，沈清淺始終不離在中左右，劍勢如貫日長虹，行雲流水，毫不拖沓。

打鬥間，門外又突入兩隊人馬，其中二人，正是洛影與錢進財，錢進財本為禁軍統領，出現在宮中倒也無可厚非，然洛影本在濰城追擊大皇子餘黨，突然現身京師，唯一的解釋便是……大皇子就在左近。

夜風大勁，夾著雪粒捲入刀光劍影之中，在中腹中隱隱作痛，然情況緊急，只得咬牙強撐。

耳蝸忽然捕捉到幾絲異動，他略一轉頭，便見幾個黑影自門口一閃而逝，黑影身上，似乎扛著重物。想也未想，在中已奔出閣內，沈清淺一個轉身的功夫便不見在中的身影，身形展動，長劍虎虎生風，人已經追將出去，洛影與錢進財身法一停，眼珠一轉，緊跟而上。

幾道黑影，兔起鶻落之間，已奔至城郊山神廟，廟裡黑燈瞎火的，只那雪光反射著如勾弦月，映得山神一張鐵面殊為駭人。

幾個黑影一個縱身奔入山神廟裡，在中恐其中有詐，不敢貿然闖入，腹里痛感漸烈，他扶住一株老松，緩慢地深吸幾口氣，直起身來，沈清淺恰好趕至，見在中神色痛楚，他幾乎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忘了自己還是身負家仇的落拓漢子，忘了跟上來的洛影和錢進財，也忘了隨時可能趕來的軒轅羿，拋卻所有顧慮，將在中攬在懷中，內息緩緩渡入他體內，急道：「怎麼樣？」

在中抓著沈清淺的衣袂，咬牙撐道：「沒事，他們抓的，是蘇沫貴妃。」

「蘇沫……」

「救她。」在中艱澀地笑笑，「這是我欠師兄的。」

「好。」沈清淺將衣物除得只剩一件薄薄的褻衣，又用脫下的衣物鋪成一方軟墊，扶在中躺下，「你等著，我去救。」

「允浩……」在中五指深深陷入雪中，強壓下腦中的眩暈感，擠出絲笑顏,「我等你。」

「允浩……？原來沈清淺就是鄭國君主……鄭允浩？」

在中心中一寒，握住允浩的手，盯著疾掠而至的一老一少：「洛將軍，錢統領……？」

「想不到，你們鄭國不止將軍厲害，皇帝也不差，一個逃到鳳城來養胎，一個生死相隨，潛進來等著當爹……」

「洛將軍，蘇沫貴妃尚在山神廟裡，你不思著救主，反倒……」

「救主？」洛影喈喈怪笑，「這蘇沫貴妃同錢進禮沆瀣一氣，本將軍可攀不起這樣的主子！」

「可是她肚子里……」

「龍嗣麼？」洛影按上腰間的九頭鬼馬刀，「沒事，死了一個，後宮佳麗三千，還可以替皇上生無數個。」

「賭王……」在中看向錢進財。

「金將軍，抱歉，您的人頭，我是取定了，就算沈清淺不是鄭國君主鄭允浩，今日，你們也非死不可。」

「金將軍，莫要再拖延時間了，你留下的路標，都被我們毀了……」

「你們就不怕縱虎歸山麼？」

「虎？」洛影縱聲長笑，「軒轅恆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真正的虎近在眼前，本將軍又何必捨近求遠？反正你我終有一戰，金將軍，早死早超生。」

在中牽著允浩的手指動了動，四目相對，痴痴相映：「奈何橋上，我們一家三口好歹還能做個伴……」

白光一閃，兩道身影飛襲洛影，允在二人心有靈犀，早在在中開口時，允浩便省得，他這是在拖延時間，以便恢復少許體力，是以他不動，亦不搭腔，只細心防著錢、洛二人，謹防他們驟然發招，而在中最末一句，則是動手的訊號。因此在中一動，允浩幾乎在同時，搶入洛影中鋒，鋒刃一旋，斜刺洛影前胸，洛影躬身貓腰，刀背橫胸架住，足底一蹬，輕飄飄遁出數步，在中劍如靈蛇，已黏住他長刀，攻勢退路皆被封住，他只得擰身閃避，退入松林。錢進財見洛影落入下風，揉身而上，亦沖入松林，在中臨盆在即，久戰之下定然難以支撐，賭王錢進財雖稱不上君子，但向來願賭服輸，哪怕在中要他死，他也絕不皺眉，可是在他死之前，必須得做一件事：救蓮心——他生命中的第二個女人，一個本純善如水，為了他的仕途，卻甘願被染黑的傻女人！

錢進財一把朴刀虎虎生風，松枝零落，霜雪四散，血，順著冰凌滴滴墜落。

白袍染血，在中臉白如紙，腹部隱約有撕裂感，怕只怕這孩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生死間隙湊熱鬧。

松枝搖曳，兩柄峨眉分水刺促地刺透松枝，在中腳步晃動，堪堪避過，足下踉蹌，倚著劍身，勉力站穩。

允浩回劍逼退三人，搶至在中身前，伸手將在中帶入懷裡：「別怕，我在。」

「這孩子，真淘氣。」在中一聲悶哼，手中劍鏘然落地，緊緊捂住小腹，指縫中，白色錦緞已變作血紅，絲絲血跡自指縫中蔓延開，滴落雪中。

「相……」允浩只說得一個字，餘下的話盡數被敵手綿密的攻勢逼回腹中，洛影，錢進財已是不易對付，何況，那山神廟中殺手見這方內訌，亦加入戰局，五人之間，一時混戰，允浩分神照顧在中，自然難以施展精妙招數。

「我相信你。」在中明了允浩未盡的話，倚入允浩懷中，「山神廟。」

山神廟中，有大皇子，而大皇子，同洛影勢不兩立！

允浩眼神一亮，劍身一動，旋身而起，十八腳連踢松枝，借著霜雪鋪天造成的迷障，扶著在中闖入廟中，護著在中小腹，就地一滾，避過迎面刺來的十枝長矛，退入東南死角，將在中放在角落，以便照料。

漆黑的廟宇，此時已經燃起一盞如豆燈火，雖然晦暗，卻仍足以看清屋內情形。

凌厲的眼神掃過廟宇，允浩一眼便看到供桌上躺著的蘇沫貴妃，她的身旁站著一個眉宇同軒轅羿帶著幾分相似的男子，這人理應便是大皇子軒轅恆，而軒轅恆身畔，則站著一個笑得狐狸一般的老者，正是失蹤已久的錢進禮。

在中一路追擊，本是擔心蘇沫貴妃，可現在看來，這女人倒被照顧得周周到到，反是他們跌入了狼窩——欲救蘇沫貴妃，大皇子定然不會袖手旁觀，洛影視在中為眼中釘肉中刺，也欲殺之後快，錢進財為了蓮心，亦要取在中人頭，而在中留下的路標，又被洛影毀去，援兵不知何時能到。

允浩橫劍，作個起手式，擋在在中身前，身後低啞的淺吟牽動著他的每一根神經，心脈噴張，縮緊，痛感愈來愈強。

要等援軍，便得拖住這幹人，可是在中即將臨盆，若無鬼醫相助……餘光瞥見絲絲滲出的暗紅血液，允浩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這冰天雪地里，他臉上的汗卻一顆連著一顆，滑落衣襟，若非面上還貼著一層皮，恐怕錢進禮等早看出了破綻。

「老夫只殺一個人，你若識相，就先離開。」錢進禮開口，極緩慢，卻字字狠辣。

允浩不動，他在盤算著如何用最短的時間解決這幹跳蚤，畢竟在中的身子，等不得他同這些人周旋。

一聲嚶嚀，供桌上的蘇沫貴妃緩緩睜開雙目，盯著四周陌生簡陋的物事，面露駭色，又見軒轅恆與錢進禮站在屋中，嬌容大變，道：「是你們？」

「馨兒別怕，那兩人已是秋後螞蚱，你且安心看著我對付他們便好。」軒轅恆寬慰她道。

「你把我擄來這破廟做甚麼？」蘇沫貴妃嘶聲道。

「你是我的女人，我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落在苟皇帝手上，待我處理掉這幹狗腿子，再殺掉狗皇帝，誰還能阻止我榮登大寶？」

「你……糊塗！」蘇沫貴妃道，「如今宮裡頭就我一人懷有龍嗣，待我們的孩子生出來，他便是太子，到時候再殺掉當今皇帝，你作為太上皇，執掌朝政豈不是更理所當然？」

「我還以為你是留戀那小子，捨不得宮裡的榮華富貴……」

「好啊你，不分青紅皂白，如今這局面你滿意了？等到軒轅羿攻進來，我看你拿什麼去跟他斗！」蘇沫貴妃藏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話卻說得一絲不滯。

她本同軒轅恆有染，但腹中孩子，卻的確是軒轅羿的子嗣，華陽貴妃大勢已去，在中身為男子，軒轅再寵他，朝臣也不容許一個男人被扶上後位，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本來便非她莫屬，豈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害得她落入這破廟之中，日後指不定還要過一輩子粗茶淡飯的曰子，習慣了錦衣玉食的她，又如何受得了？然軒轅恆不同於軒轅羿，軒轅羿心慈手軟，軒轅恆卻可為了泉位而無所不用其極，蘇沫貴妃當然不敢惹他發怒，當初軒轅墨之死，其實便是軒轅恆一手策劃的，軒轅墨到死都還以為他大哥對他情深意重，當真是可笑可嘆。

「這……要不，我再將你送回去？」軒轅恆道。

「你今日一番話，那兩人可聽得清清楚楚。」蘇沫貴妃乜著允在二人，只要在中一死，軒轅心灰意冷，自然無心再寵幸他人，只要她肚子爭氣，生下個皇子來……就算是生了個公主，她也會想方設法讓公主變成皇子……借刀殺人，此招屢試不爽，媚笑一記，蘇沫貴妃道，「若不幹掉這兩人，憑著軒轅羿對那個妖人的信任，你我的大計可就……」

「大計？」伴著一聲轟響，洛影與錢進財同時破窗而入，「原來蘇沫貴妃，道行也不淺吶！」

蘇沫貴妃一聽洛影聲音，心猛地一跳，唯恐軒轅羿已至，四下打量，發現周圍並無軒轅羿身影，這才安下心，聲若黃鶯出谷，煞是清脆動聽：「洛將軍這一出『借屍還魂』當真是好本事，居然能夠逃過鬼玉那妖人的毒手，只是不知道您能夠逃脫一次，還能不能逃得過第二次！」

軒轅恆手勢一動，廟中殺手頓時分作七星映月之勢，將錢進財與洛影困於其中。

「錢進禮，我又回來了。」錢進財腳踩八卦方位，出拳如風，右手兩根指頭一戳，一點，七星映月陣勢頓時告破，「你別忘了，這七星北斗陣勢，我也會。」

「嗯，不錯，老夫還真得差點記不得我們錢家出了個為了青樓妓女而欺師滅祖的敗類。」錢進禮笑容可掬地道。

「當初，你殺了婉兒，又設計廢我三指……」

「老夫可不能讓一個青樓妓女生下我們錢家的種，至於你這手指，願賭服輸，你輸了，自願斫下三指，可賴不得老夫！」

「放屁！」錢進禮大怒，「婉兒她雖墮入青樓，卻一直潔身自好，我們倆郎情妾意，偏偏你棒打鴛鴦，明著是為了維護錢家名聲，實際上，你只是擔心我對同你爭家產，你道我不清楚你那點心思麼！」

「子承父業，本是理所當然，不過你嗜賭成性，又流連於秦樓楚館，爹他當然不放心把百年祖業交到你手上。」

「呸！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當我不知道你在爹耳邊吹的什麼風麼？」

「什麼風不重要，過了奈何橋，喝下忘川水，這一切，你都會忘了的。」錢進禮身形一長，突地打出兩顆流星錘，錢進財躬身讓過，撩起一張破椅子，撞向雙錘，一個大鵬展翅，奔至錢進禮身前。

這流星錘本為長物，近了反倒不好施展，錢進禮當機立斷，棄錘持刀，一招天馬行空，手臂一拗，刀身自錢進財腋下穿出，中途刀勢一變，鋒刃一拐，頓將錢進財衣衫劃破，錢進財雙臂一松，驀地曲肘撞上錢進禮胸腹，兩人吃痛，雙雙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