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鳳城高閣束良玉 鐵馬飛渡斷金戈(十四)
小說: 戰神 作者:九少醉臣 字數:3218 更新時間:2021-04-12 15:58:24
靡麗星空下,兩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抬著一個疑似人形的重物,避過金玉閣門口守衛的探查,偷偷地在金玉閣荷塘旁臨著假山處掘了個深坑,將那重物拋入坑中,迅速填滿。
夜寒,金玉閣內咳聲忽起,後有一小太監連夜奔入御書房,不多時,軒轅便攜御醫趕往金玉閣中,而身後隨侍中,卻並無那小太監身影。
後據景國《羿帝起居注》載:當晚,金玉閣內燈火通明,玉公子咯血不止,帝通宵陪伴,直至雞鳴三聲,方照常上朝。
近午時,散朝的官員紛紛議論,這皇上前幾日還猶豫不定,今日上朝卻甚是痛快地命戶部速速籌集糧餉,以接濟前方將士,不知是否是神明庇佑,才令天子一夕之間茅塞頓開,心通七竅。
在中闔眼躺在床榻上,無精打采地喝著蓮心喂入口的藥,面色蒼白若死,就連指甲,都泛著不正常的青灰色。
鬼醫下午拿了令牌出宮去百味軒置辦所需藥材,沈清淺隨身保護,在中則由軒轅派來的三大高手伴在床榻。
黃昏時分,鬼醫與沈清淺才提著三味珍草回宮,在中睡得累了,便讓沈清淺扶他到小築里坐坐,四下死寂,這正值酷暑,卻連一星蟬鳴都不曾聽到,在中讓蓮心將在籠子里關了一整天的鳥兒都放出去活動活動,蓮心俯首道喏,將幾隻嘰嘰喳喳的小鳥兒放入院中。
「這深宮內院,連鳥兒都不自在,果然是高處不勝寒!」在中一語既出,又俯身捂住唇,絲絲血污自五指間滲出,映著白袍,煞是可怖。
「公子!」蓮心手忙腳亂地替在中擦去血污,又差人去請鬼醫,在中只搖搖手:「不妨事,不必勞師動眾。」
「公子……」蓮心眼睫輕顫,臉色發白。
「蓮心,這深宮裡,像你這樣純善的女孩兒,是呆不得的,它就像一汪黑水,縱你本為清蓮,也終會為那泥塘所污,以後若有機會,就和那人遠走高飛吧。」在中盯著那隻飛上高牆的彩色鳥兒,「你看,就像它一樣……」
話音戛然而止——只見那鳥兒方飛過高牆,數十支藍芒羽箭倏地迸射而出,只一剎那,前一秒還為獲得自由而歡呼啼鳴的彩鳥便被紮成了馬蜂窩,甚至連流出的血,都因箭頭淬的毒而變成了濃黑色,血液流經處,花草頓萎。
「這皇城還真是——固若金湯……連一隻小小的鳥兒,都落得這般下場……」在中留意到蓮心那蒼白的容顏,話鋒一扭,道,「蓮心,你別擔憂,只要我活著,就會護你們周全,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公子……」蓮心櫻唇微動,剪水雙瞳在對上在中那深潭似的眼眸時,又稍稍移開,「您……真好,好人有好報,真的。」
在中凝視著泣不成聲的蓮心,欲安慰,又不曉得該從何說起,只能眼看著她捂著臉轉身走遠。
「累了,回屋吧。」
床榻上,在中揮退侍婢,拿過枕邊絲巾,一張口,吐出一顆被咬碎的魚鰾,又就著沈清淺手中的茶漱漱口,卻仍覺口中腥膻:「鬼醫想的這法子真遭罪,魚鰾已經夠腥了,他還偏想些怪法子往裡灌血。」
這話說得中氣十足,哪裡有那病入膏肓的樣子?
沈清淺不語,只輕颳了下在中鼻翼,見在中的指甲顏色趨近正常,取了鬼醫留的藥瓶,餵給在中一粒,藥丸入口,不及半刻,元氣充沛的在中,又是冷汗涔涔,面色慘白的模樣,沈清淺扶他躺下,替他蓋了薄衾,直守到更深人靜,在中呼吸均勻,這才坐上屋內的一張長凳,打坐靜神。
梧桐一葉而天下知秋,當大片大片的梧桐枯葉木蝶般飄飄灑灑地飛入院里時,荷塘里的白蓮,也失去了清麗的姿容,只餘下滿塘蒼翠的荷葉以及那無人採摘的枯瘦蓮蓬。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按:出自南朝樂府《西洲曲》】這清蓮若生在那寧謐水鄉,還能享受到少女柔荑柔軟似水的撫觸,只可惜它們長在深宮,便只能零落花魂折碧海,無人憐惜蒼翠枝了。
時光如梭,眨眼間四個月又去,鬼醫竭力施為,在中的病卻似一日重過一日,最近兩日,更是整日昏睡,難得醒來,卻也大都是含著湯匙,又閉目睡去,沈清淺同鬼醫交替著照看著,不敢稍有疏忽。
軒轅羿近來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南方鄭國近日大舉進攻,守城將士兵敗如山倒,東南面蒼狼亦大規模反擊,精騎鐵蹄,早將鄆城踏破。如今,鄭國蒼狼大軍距鳳城不過千里,周邊各小國更採取合縱戰術,自各麵包抄,持續逼近鳳城,而大皇子的部眾,沿路糾集散落江湖勢力,雖只一群草莽,於這飄搖江山無疑亦是正中靶心的一支冷箭。他們也不過是利用軒轅恆的身份,真正的幕後主使當為馮泠,軒轅恆乃是大皇子,按照立長不立幼的祖制,這江山皇位,本是他囊中之物,若軒轅羿執掌權柄後勵精圖治倒也無這諸多麻煩,只可惜,軒轅沉湎於個人私情,致使百姓家破人亡,成千上萬人流離失所,這天賜良機,大皇子當然不會放棄。
四個月時間內,這宮裡禁軍似是又有大批新鮮血液注入,金玉閣前所見皆是新面孔,像雕刻的門神,手執長矛鎮在閣前,宮裡人人皆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便如那華陽貴妃的貼身侍婢般做了冤鬼孤魂。
夜月流光,蓮心端著碗湯藥,蓮步虛浮,容色憔悴。
這兩月來,她沒有一晚能夠安心闔眼,噩夢總是如影隨形,一旦她睡去,腦中總有千萬冤鬼盤旋,每每自夢中驚醒,她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在現實里,還是仍困守於噩夢中。
她站在在中床前,碗里的藥泛起波波漣漪……
——他三月懷胎,如今已是十月底,算著日子,分娩期已近,若到時候他醒不來,只怕……
鬼醫的話猶如一記重鎚敲在心上,蓮心手腕一抖,藥汁濺出,暈成一片深褐色,
「公子……」啜泣聲起,蓮心舉著藥碗,寬大的袖袍滑至手肘,燈光下,她手臂上道道刀痕觸目驚心,「公子……蓮心不想害您……我每日每夜都在掙扎……」
藥汁滴滴灑落,蓮心淚落如珠,話不成句:「他想讓蓮心在您的湯藥里下『九珍花』,讓您殘喘幾個月就莫名猝死……公子……蓮心並無害您的意思……我本來已經將九珍花換做嗜睡草,誰曉得,反而又……」
「公子……」
藥碗垂墜,在寂靜的夜裡爆發出空落的迴響,響聲一起,屋內突地沖入五人:鬼醫、沈清淺以及軒轅派來的三位高手。
「果然是你!」鬼醫蒼老的臉如歷經千年風霜的胡楊,匿著睿智與深沉。
蓮心猶自帶淚,眸中布滿血絲。
「蓮心姑娘,你方才的話,我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蓮心笑,如釋重負般的,頰上綴著兩行清淚:「蓮心無話可說,一切都是蓮心狼心狗肺,以怨報德,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押下去,好生看管著!」
蓮心看一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在中,眼底含著決絕的微笑,轉頭,隨著三人去往刑部。
四人前腳剛踏出閣門,榻上的在中便睜開了眼睛。
「還好麼?」鬼醫道。
「保護好蓮心,查出蓮心意中人的身份和幕後黑手。」在中以氣聲囑咐道。
「你產期將近,權當這段時間是靜養罷,其他的事就莫要操心了。」
「這腦袋瓜子就像刀一樣,一日不用,便會不靈光,說不定腹中的孩子也會受到波及,難道鬼醫希望我生下一隻獃頭鵝?」
饒是鬼醫閱歷再豐,也被在中這句話堵得詞窮,半晌,才嘆道:「你這輩子就操心的命,家事國事天下事,你還真是事事不落!」
「慕容無意死前,我跟他講,他不過是個將軍,而我,將會成為鄭國的戰神,若連個小小的軒轅恆都讓我翻了船,那我死後拿什麼臉去慕容無意麵前炫耀?」
鬼醫瞥一眼在中,又瞧著沈清淺那眼中的榮耀之色,無奈地攤手:「你們倒是心有靈犀,我一糟老頭子要是反對,反而顯得不通情理。可是,凡事得悠著點兒,切不可逞強,我估摸著這孩子出世也就在二十日內,補藥不可少,但也不可過量,你自己的身體,自己掂量著點。」
在中嗔怨地睇著沈清淺:「他可拿我當豬喂呢,師兄送來的補藥珍材,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鮑參翅肚全燉作一鍋,那鍋十全大補湯若真下肚,估計我肚子里的獃頭鵝現在已經會叫爹親了!」
沈清淺撓頭,笑得異常厚道,雙手一合,比個心型,意為「我這是關心你」,在中赧紅著臉,啐道:「有你這麼個關心法,我現在鼻血已經流成河了!」
沈清淺眉毛跳跳,露出一口白牙。
在中不理他憨厚的笑,正色道:「今日來信,已經查到張、李二人私賬,證據確鑿,明日便動手拿人,順藤摸瓜,將蛀蟲清理幹凈,新覓的人才三日內便可上任,他那邊已經布好了局,就等著那幹烏合之眾自投羅網了。」
「他雖然可惡,但還算條漢子,這事兒交給他,最合適不過。」鬼醫道。
「一隻忠心耿耿的**十隻兇猛無情的狼好上萬倍。」在中想到蒼狼群狼的背叛,對比如今那人的死忠,不禁大為感慨。
「夜沉了……」
「這場夢,就快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