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銀狐離開後，允浩本擔心此次殺戮會使無辜者受牽連，心內正不安，沒想到參照著手中名單核對過死者時，卻發現，竟同慕容雪清給他的密函上人員完全相同，對於銀狐如何能及時挽回局面，他一直想不透，只思索著今夜再向銀狐問個究竟。

文試考生已經入了修文苑，餘下的五百餘名武舉人也已經在校場聚集，校場內共設二十個擂台，每組約莫二十六人，比試雙方由考官抽籤決定，而在中的對手，恰好是遠疆第一高手孫相如，孫相如那人性子頗烈，允浩恐在中無法應付，再者，念及昨夜慕容雪清的警告，允浩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不能讓在中涉險。

在中正在幕布內準備比試時所需物事，卻見允浩掀開簾子，踱步而入，停下手中的動作，在中問道：「你不在外面看著，進來做什麼？」

「下一場便是你上場了，我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難道你要幫我作弊？」

「當然不會。」允浩走到在中身後，替他理了理原本便很整齊的衣服，「你要面對的是孫相如，有把握勝他麼？」

在中繼續往袖袍中灌暗器：「放心，不過是個孫相如而已，再來十個，結果也一樣。」

「小九倒是很自信嘛！」允浩愜意地靠在在中肩頭，「那孫相如可是遠疆第一人，太過輕敵，小心這張俊臉被他暗器刮花了。」

「原來太子這般看重我這張臉啊，若是哪天我一個不小心給了自己兩刀，那太子豈不是要治我死罪？」在中故作委屈地瞥了允浩一眼。

允浩憐愛地捏捏在中的臉蛋：「放心，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這俊俏的臉蛋兒受半分損傷。」

「就會信口開河，比武場上的事兒，哪是你能做主的！」

「比武場上我是做不了主，不過……」

允浩突然出手，制住在中肩井穴，察覺出在中欲運氣衝破穴道，又連點在中對門，扇門，京門，五定，對心，膻中穴。

在中不料允浩居然會對他出手，急道：「允浩，你……」

一語未竟，啞穴已然被封。

難道又是殺手假冒的？

不可能！這氣息絕對是允浩沒錯，可是為什麼……

那熟悉的英挺面容緩緩出現在眼前，在中寫滿疑惑的眼剛好撞進那溫柔的眸中，柔和的笑容填滿了在中整個胸腔，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自己已經被騰空抱起。

他要做什麼？

在中緊張的幾乎忘了呼吸，紅著眼眶盯著允浩近在咫尺的面孔。

身子一平，眼神正對上房梁，這是……休息室？

難道……難道允浩他要……？

在中緊緊閉上眼睛，不敢看允浩此刻的表情。

約莫一刻鐘，允浩那廂卻無絲毫動靜，在中遲疑地睜開眼，便見允浩揣著手，閑閑地觀察著他的神情變化。

【看什麼看，還不是你害的！】在中狠狠地瞪著允浩，後者卻只無辜地笑笑。

「在中，好好休息一會兒，待我處理完那些對你意圖不軌的人後再來找你。」

眉心襲來輕若羽睫的溫熱觸感，在中不自覺地閉上眼睛，再睜眼時，卻只能感受到允浩離開的身影帶起的一陣風。

因穴道被制，在中全身動彈不得，腦中卻一刻不停地思索著究竟是誰意圖對他不利，畢竟金九自從回京以來，多數時間都是不理俗事，除卻享樂外，基本上可以說是閉門不出，而在武舉前，幾乎無人知道他還能恢復精神參加科考。

輕盈的腳步聲傳入耳際，在中直起耳朵，卻依舊無法從腳步聲判別來者何人，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人絕非善類。

「公子好福氣。」

清越的女音輕打在耳畔，在中斜眼望向右側，卻只能看到女子那挽起的髮髻，一支珍貴的翡翠碧玉釵斜入青絲中，釵頭一隻粉蝶兀自輕晃。

富貴人家的女子，但這聲音，卻非常陌生。

「公子怎的不開口呼救呢，奴家可是很期待能聽到公子慘呼的聲音呢。」女子咯咯輕笑，卻又顧忌著怕被人發現，笑聲驟斷。

「太子殿下還派了五名高手在外面候著，卻不知道……那五名高手，早就已經被奴家衣袖一揚,不省人事了。」

在中暗自運氣，試圖沖開被制的穴道，哪怕能動得了一根手指，也好過坐以待斃。

奇異的香味在飄散於室內，在中出於本能，屏住了呼吸，饒是如此，仍是感覺全身一片癱軟，丹田處好不容易聚集的氣息登時被打散。

「這可是幽冥老怪的幽冥散，奴家用身子換來的東西，公子可受用？」

幽冥散！

在中一陣絕望，幽冥散形同於軟骨散，卻更勝軟骨散一籌，只因那細細的粉末，可以從人體毛孔中滲入血液，中幽冥散者，三日內無法聚力，現下他可謂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但是，幽冥老怪曾揚言，有資格持有他藥物者，必須是姿容秀麗的女子，且須為他暖床十日，看來，這女子應該也是個美人。不過幽冥老怪本人奇醜無比，這女人為了區區幽冥散，居然肯放棄自身貞潔，若在中能動，只怕現在已經搖頭搖得脖子發酸了，就算動不了，在中心裡也已經嘆了十數口氣，為這女子深感不值。

「其實奴家本不願傷公子的，奈何公子長得太過清麗，竟然迷住了堂堂太子，若他朝公子入主後宮，你教天下女子顏面何存？」

在中只恨自己不能開口，否則他定要大呼千百聲冤枉了，如果他願意，早在八百年前便已經是太子妃了，還能容什麼慕容雪清和葉露晴在太子府中出入！

「女兒家善妒乃是大忌，可是奴家還是忍不住要嫉妒公子這令人艷羨的容貌。」

一隻白皙的手游上了在中臉頰，粗糙的指腹摩挲著那柔嫩精細的皮膚，轉而撫上那粉白的唇。

這女子乃是個練武之人，兵器應該是刀或劍一類的長物。

「公子莫怪奴家狠心，奴家也不忍心親眼見你玉殞，可是公子一日不死，太子爺眼裡就永遠都容不下我們這些凡塵女子，所以……」

那白皙的手漸漸轉下，鎖住了在中白皙的脖頸，驟然一緊。

允浩站在擂台上，摸了摸臉上的易容物，還好，看不出任何異樣來，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正是遠疆第一高手——孫相如。

孫相如此人，五短身材，卻長了十二根手指，而經這雙手發出的暗器，簡直叫人防不勝防，允浩側身而立，雙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孫相如的手，握著寒刃的左手藏在袖袍中，若孫相如出手，那麼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斫下那人雙手。

鼓聲響。

考官正襟危坐，嚴肅地看著對峙的二人。

拇指般粗的香已經被主事太監點燃，正冒著裊裊青煙，擂台下，伸直了脖子試圖看清兩人武功路數者亦不在少數，然站在最前方的，卻是數名醫官。

之前的比試中，已經有三人當場斃命，兩人重傷，其餘人也不同程度地掛了彩，如果不是早有準備，只怕整個擂台已經被血染紅。

就算是有明確條例規定，武舉中勝負一旦分曉，便不得再動手，但真正打起來時，誰還能顧及到對方性命？要麼殺人，要麼被殺，人生在世，總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按照慕容雪清的說法，在他同孫相如比試的時候，那暗殺者便應該出手了，或許那人便混在那群舉人中，興許便是那些有著回春妙手的醫官，或者是那考官，甚至，殺手就是孫相如本人。

允浩全神戒備，查探著周身的動靜，他在等，等著孫相如動手。

他從未同孫相如交過手，根本不知那人使的什麼手法，只有那人先出招，他才有機會，後發制人。

聽到極細微的聲響，允浩足尖一點，本能地往一旁閃避，便在他躲開的一瞬，一枚細針正插入他原先所在處，而孫相如一雙手卻自始自終未挪動半分。

原來，孫相如那長了十二根手指的一雙手，不過是為了迷惑敵人罷了，他真正厲害的，乃是他的一張嘴，那勝過女子巧手的厚唇，能同時吐出十數暗器，且暗器力道，走向迥然不同，叫人防不勝防，尤讓人嘆為觀止的是，他那**蠕動的速度，竟能快過琵琶女撫弄琵琶的十指，一旦動嘴，那暗器便是接二連三，破空聲不絕於耳。

允浩已經連施平步青雲，一飛衝天，踏波而行躲開了孫相如的五撥暗器，就在孫相如第六次蠕動雙唇時，允浩卻忽的猱身而上，手腕一抖，一招長河落日連擊孫相如肩頸，關元，中極，曲骨，鷹窗，逼得孫相如不得不出手回防，便在孫相如手動時，允浩招式陡變，由大開大闔驀地轉為微弱輕盈，輕顫的劍身若女子纖長的眼睫一般動人，絢麗的光彩迷花了人的眼，卻又讓人不忍褻瀆它的美，如此美的劍意，孫相如從未見過，只驚得他暗器含在口中，卻忘了擊出，高手過招，哪能容他這般閃神，只一瞬，允浩左手匕首已經搶至面門，待他回過神時，頸側已經被冰寒的匕首勒出了細細的紅線。

叼著的一枚鐵蛋咚地砸在擂台上，孫相如難以置信地睜著一雙銅鈴大的眼，看了看自己離允浩左胸尚有一寸的手，再看看已經切入自己頸子半分的匕首，良久，才吐出幾不可聞的幾個字：「我……輸了……」

「承讓。」允浩退至丈外，溫文淺笑。

考官在簿上記下「金在中」一名後，命下一組上場，而允浩則是打鬥一終止，便迫不及待地返回在中所在的屋內。

在門口便見他派去的五名護衛軟倒在地，允浩心中一咯噔，掀簾而入時，卻只瞥見一個纖細的背影自窗口躍出，腦中慕容雪清的警告敲響，顧不得追刺客，允浩忙奔至床邊。

床上的少年面色青紫，頸部殘留著一圈可疑的指印。

允浩伸出手，卻顫抖地不敢再上前半步，濕熱的霧氣氤氳在瞳仁中，眼前物象變得迷離。

嚅動著薄唇，腦中混沌半天，才驀地驚醒，大聲道：「太醫，傳太醫！」

門外的人乍聽到太子的聲音皆是一愣，等候的太醫一聽太子那沉痛的呼聲，提著藥箱爭相湧入屋中，在看到兩個相同的面孔時，不由得同時頓了頓。

允浩早已忘記他臉上還覆著易容物，見一群醫官呆站原地，焦急混著怒火，一掌劈下，掌力震得場中人雙腿一晃，噗噗跪地，幾個膽子小點兒的醫官直接尿了褲子，還是一名老醫官較有經驗，看出了允浩臉上的易容瑕疵，邁著一雙僵硬的腿，提著醫藥箱走到窗前，但卻在觸及那人脈搏時，一滴冷汗突地落下。

這……

床上的少年分明已經氣息全無，叫他如何開口？

「情況……怎麼樣？」生死場中闖出來的允浩怎會感知不出床上的人已經停止呼吸多時，可是，那雙眼中卻分明寫滿了期冀，希望能從老醫官口中聽到不一樣的答案，希望老醫官能夠像當初林御醫篤定在中二十日後便會恢復正常一樣肯定地告訴他，床上的少年不過是穴道被封太久，累了，睡著了……

可是，在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滴落第三顆汗珠時，老醫官終於跪地道：「太子殿下，老臣人老眼花，實在切不準這位公子的脈，還請殿下恕罪！」

「既然連脈搏都切不準，那還留在太醫院做什麼，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告老還鄉吧。」允浩捏緊五指，強忍怒氣，冷聲道。

老醫官哪敢多言，當下拾掇起藥箱邁著一雙老腿跌跌絆絆地飛跑出門，帶起的風嚇得跪倒在地的眾人一個哆嗦。

「你們，也號不準脈嗎？」狹長的丹鳳眼危險地眯起，明明是看著眼前一方空地，卻壓得一眾人喘不過氣來，不敢點頭，更不敢搖頭，只得將腦袋深深埋入兩臂之間，希望能被眼前盛怒的少年忽略。

「都沉默是什麼意思？不知道？還是說……都不想要命了？」

長時間不加理會的易容物簌簌下落，一張臉變得斑斑駁駁，麵皮掛在臉上，殊為可怖。

「我給你們一炷香的時候，是生是死，看你們如何抉擇！」信手捻起擱在一旁的香，火摺子一點，裊裊青煙散逸室中。

一截香灰落在手背，允浩定定地看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幾個年輕醫官，手勢一動，點著兩名年輕的醫官：「年輕人，應該有拼勁兒，若你們倆能救活在中，官位升三級，月俸在二品基礎上翻三番，如何？」

兩名醫官身子振了振，卻又在看到幾個老醫官臉色時，頹然跪在原地，恭敬地道：「太子錯愛，小人不勝惶恐，只是小人入太醫院時間尚淺，醫術不甚高明……」

「既然技藝低微，那不如儘快退位讓賢吧！」

香已經燃至一半，允浩手掌一合，猩紅的火星霎時碎在手中。

「平時唯唯諾諾也就罷了，到關鍵時刻一群庸醫竟然一個都派不上用場，來人啊！」允浩怒目而視，大聲道，「將這些庸醫押入天牢，他們什麼時候想出藥方了，再放他們出來！」

眼看著侍衛領命退下，耳邊的討饒聲漸漸淡去，門簾卻忽被挑起，一雙有著多情雙目的男子疾奔而至。

「九哥怎麼樣了？」

撲到床前的少年尚自喘息不定，手剛摸上在中的脈搏，卻被允浩捏著臂膀甩出丈遠，跌落在地。

「太子？」少年驚惶地凝視著允浩的眼。

若他方才未測錯，床上那人分明已經——

「出去。」允浩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九哥他……」少年欲再上前，卻被允浩一掌劈翻在地，唇邊溢血。

「出去，除了大夫外，任何人不得入這間屋子。」

「可是太子……」少年翻身而起，卻只上前兩步。

「滾！」允浩手中的半截香瞬間插入少年左臂，「就算你是朴有天，就算你是在中兄弟，在在中未醒過來之前——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面目痛楚的少年牙齒一咬，將插入手臂的半截香硬生生拔出，鮮血飛濺上紫杉，他卻不管不顧，搶身上前，猛地制住允浩雙手。

「太子，既然你知道我是九哥他兄弟，就應該清楚，不是你說不看，我朴有天，就可以放下九哥不管的，就算我可以為了九哥而同你站在一條線上，但我不過是支持我心中最敬重的九哥罷了，你，什麼都不是！」激憤的言語在觸及允浩那泛紅的眼眶時戛然而止，少年輕輕鬆開手，吶吶地道：「抱歉，太子，我……」

「朴公子說得對，我的確什麼都不是，除了這個太子的頭銜外，什麼都沒有，就是這個虛無的稱號，反累得我痛失至親至愛，你說，我要這破碎的江山做什麼！」

啪的一聲，允浩唇角登時溢出一絲血跡，捂著左臉看著有天，丹鳳眼中的光彩變化萬千，卻終究化作一潭死水。

「這巴掌，我是替九哥給的，你永遠也不知道他為你付出了什麼，太子，虧得我之前還認為自己沒跟錯人，沒想到，你竟然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人！這樣的你，不配站在九哥身邊，讓開！」有天狠狠地抹了把長流不止的淚，一掌拍開允浩，打橫抱起沉睡的在中，步伐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