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虎狼之爭,君子協定(下)
小說: 戰神 作者:九少醉臣 字數:9541 更新時間:2021-04-12 15:58:16
「你先休息休息,再看看書,東西放著,我來給你收拾,整理妥當後,我們去轉一圈。」
「九哥,現在這昭華宮中魚龍混雜,你又是太子的親信,貿然出去,只怕會有人蓄意滋事,誤了武舉是小,害太子難做,那可就不好辦了。」
「放心,看守昭華宮的人乃是慕容家的要將,而監守官員則是葉相的心腹,但宮中隨侍的太監宮女,卻都是原來太子府的人,另有允浩安排的數十名大內好手助陣,所以,我們只需光明正大地出去,若有人挑釁,只要忍得一時,吃虧的,不會是我們。」
「九哥,為何聽你話中意思,倒是很希望有人尋事似的?」
在中鋪著被子的動作卻頓也未頓,只給了有天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明明是遵照太子吩咐點了三個暖爐的屋子,額上甚至還滲著薄薄的汗,但見了在中臉上的神情,有天卻莫名地打了個冷顫。
外面陽光正好,空氣中浮著瑣屑的塵埃,沒了贅雪施壓,松柏更顯堅挺。
昭華宮位於整個皇宮北端,前方便是高高的宮中高塔,遮擋著不甚高的屋檐,使得整個宮中幾乎終年不見陽光,而因為歷來考生也不過在宮中居住三日,朝廷也並不覺得有改建的必要,而現在國庫空虛,更沒有那餘力去為一眾考生興建住處了。
此時已是初春,春寒料峭,仍是冷意滲人,在中與有天內力渾厚,倒沒有明顯感覺,然那些在院中跺著腳搓著手尚自苦讀的考生,可就沒那麼鎮定了。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要見分曉,名落孫山抑或衣錦還鄉,便看那兩日的功夫,是以,每年科考後,嚎啕大哭者有之,喜極而瘋者有之,更有甚者,因過不了那坎,而自我了結,死狀各異,卻讓看者心生不忍。
官場中,人皆為利,汲汲營營,官場外,為著功名而焚膏繼晷者又豈在少數?
只可惜,這些單純的人卻不知道,三甲人員基本已被定下,即使他們文章再美,辭藻再華麗,論述再精闢,最多也只能混個進士末端的名頭。
一路走來,有天發現,在中每經過一間屋子時,必會裝作不經意地轉頭看那屋子一眼,皺皺眉,有天順著在中的目光看過去,卻並未發現任何異樣。
難道,僅憑一雙肉眼,還能發現有何機關?
有天跟上在中的步伐,正欲開口,在中卻道:「先別問我,用你那商人的眼睛看看,比較比較各屋有何不同。」
不同?
有天偏頭望進一間屋子,一個書生縮在床頭,被子圍在雙肩的位置,雙手湊在唇邊,股股白氣自他口中飄出。
「他很冷。」有天得出這麼個結論。
「你也讓我覺得冷,心冷。」在中對上有天無辜的眼,將下面的話吞了回去,說道,「你再多看幾間屋子,別急著下結論。」
有天睜大了一雙多情的眼眸,想將每間屋子由里到外仔仔細細看個遍,卻被在中扳回了腦袋。
「不要做得那麼明顯,當心被人發現。」
有天裝模作樣地伸伸懶腰踢踢腿兒,腦袋順勢一偏,將屋內瞟了個大概。
這屋住的是兩個武舉人,一個虎背熊腰,像是鏢師出身,一個頎長文弱,一雙手指甲剪得整整齊齊,甚至部分指甲已經被整個磨蝕掉,這個男子,顯然是用毒高手。
「他們應該都很厲害,極有可能是被葉相或者是慕容家舉薦進來的,所以,還是不要輕易招惹他們為妙。」
「還有呢?」
「還有……」有天轉頭又瞥了一眼,答道,「沒了。」
「沒了?」
「有什麼不對麼?」
「那你能否看出,哪些舉人已經投入了慕容或葉家門下,哪些人目前仍舊無主?」
有天一間間查看過去,卻依舊是毫無頭緒,苦道:「九哥,你這不是為難我麼,若一眼便能瞧出是敵是友,那你又何必讓我派人晚上進來查探呢?」
走在身側的在中忽然停了下來,有天跨出兩步,發現在中未跟上,轉頭便見在中瞪著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垮著臉道:「九哥你火眼金睛,小弟愚鈍,可沒那本事,還請九哥替小弟指點迷津。」
「火爐。」
唇輕啟,在中提醒道。
火爐?
有天困惑地一思索,腦中畫面挨個兒閃過,恍然大悟地連呼三聲,喜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望進在中那含著警告意味的眸子,有天靈機一動,拍著額頭嚷道:「原來所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也不過是古人誑語,若天下未定,又何來那閑暇成家立業,若朝中藏污納垢,那君子又怎能獨善其身,九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若非祖上交情,小弟倒真想拜入您門下,若能得您提點,不出三月,區區狀元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番高談闊論意料中地引來一片噓聲,天子腳下敢於口出狂言者實在不多,而這旁若無人的少年卻堪稱是狂人宗師,狀元乃是天子門生,怎能是他想的那般容易。
面對眾人或輕蔑,或打趣的笑,有天嘿嘿笑著矇混過去,卻不料,轉回頭時卻聽在中評價道:「不枉你讀了這麼多年書,這兩句話倒還有些見地。」
有天慚愧地搓搓手:「九哥您不是總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麼,怎的現在態度又變了呢?」
「先圖家國大業,後談兒女私情,說的是像允浩那種具有君臨天下的風骨和恣意灑脫性情的男人,而修身齊家麼,指的,便是像你這類貪圖享樂,不思進取的小子。」在中附在有天耳邊,含笑吐出這麼一番令有天吃鱉的話來。
聽出在中是在諷刺他這八年來的驕奢淫逸,荒廢大好年華,有天哪敢反駁,亦步亦趨地跟在在中身後,不時瞥向兩側的屋內,發現,果真如在中所言,火爐,乃是判定這些文人武士投靠何人的關鍵。
慕容家世代為將,自然是財大氣粗,因此,但凡投靠慕容家的人,屋中必定至少是三個火爐,且火爐中燃著的並非普通木材,而是上好的檀香木,能平心靜氣,以便舉人考場上能發揮最佳狀態,而葉相作為文臣首輔,多年搜刮所得當然也不少,可是文人凡事都講究個雅字,所以,投靠葉家的舉子屋中雖也是三個火爐,但那火爐卻決非尋常百姓家的爐子,僅看那爐子上的雕花紋印便可瞧出端倪來,墨眉映雪,夏夜流螢,高山流水,這可不是沙場點兵,千里單騎的武將能欣賞得來的。
很明顯,太子並未對投入他麾下的人多加照顧,當然,在中是特例。
【金九舊疾未愈,不得再受風寒。】
這樣的借口,誰會信?
難道你認為,一個人痴傻症痊癒後,需要多幾個暖爐烘著,防止病情複發?
原來這太子也是一遇到金九,便成了無頭蒼蠅!
思索著允浩拙劣的謊言,有天心裡罕見地升起一絲優越感,一時興起,便依依呀呀哼起小曲兒來,正得意時,卻聽到在中唾道:「玩物喪志!」
一曲長門賦卡在喉嚨口,不上不下,憋得有天長長地打了個嗝。乖乖噤聲。
是夜,寒風肆虐。
太子府中燈火通明,四周高牆上隱匿著數百弓箭手,花叢草木中更有百十位好手待命。
明日,便是武舉第一場比試,暴風雨之前的岑寂,更顯詭異。
允浩已經在中庭中踱步往來數十次,鷹隼般的眼眸不時地望著高牆,滿懷期待,據有天所言,今日,銀狐已經返京,景國現狀,想必銀狐已經瞭若指掌。
是和是戰,很快便可見分曉!
右肩一沉,允浩頭也未回,一記掃堂腿飛向來人下盤,卻猛地被一雙熟悉的手拿住。
「先生!」腿上勁力霎時卸下,允浩欣喜地轉身,看向來人。
輕輕頷首,銀狐轉動輪椅,手指一動,五個人瞬間撲到在地,滾做一團,允浩細看之下方發現,銀狐手指間,牽著一根細細的銀線,而那細細的銀線,居然同時牽動了五個一流好手,僅憑這點便可看出,銀狐內力之深厚,一般人根本無力與之抗衡。
「我看這幾個人在牆外鬼鬼祟祟的,所以,拉他們進來,既然他們有這份好奇心,我們,便讓他們聽聽,太子不會反對吧?」
敦儒溫柔的語調,卻讓被牽著的幾人不寒而慄。
冷眼看著搗蒜般磕頭求饒的幾人,銀狐一彈指,幾枚飛葉霎時分打幾人啞穴,不曾想,竟被允浩隔空已內勁打落。
「你做什麼?」
「放他們走吧。」允浩道。
「什麼?」
「先生。」允浩重複道,「反正他們什麼都沒聽到,放他們走吧。」
「允浩,你可知道,婦人之仁乃是大忌!」銀狐手一動,被牽連的幾人太陽穴處頓時青筋暴露,面色漲紅,痛苦異常。
「先生!」允浩易掌為爪,驀地擒住銀線,一陰一陽兩股內息相撞,細細的絲線霎時綳斷,錚的一聲,絲線反彈,允浩側身,閉眼,只覺左眼下方一陣尖銳的刺痛,回過神來,卻正對上一隻近在咫尺的手,透過血霧看來,那蒼白纖細的手腕,在燈火映照下,飄渺似浮雲。
「允浩,沒事吧?」
傷口處驟然襲來一陣冰寒,淡淡體香傳入鼻中,卻不似銀狐身上那股子異香,愣愣地盯著那皓白的手腕,熟悉的感覺使得允浩脫口喚道:「在中!」
銀狐心頭一凜!被發現了麼?
眼前血霧散後,允浩才猛地發現,捂住他傷口的,乃是銀狐,忙解釋道:「先生,抱歉,我失態了。」
銀狐僵直的手一頓,猝然縮回,強笑一聲掩蓋過去,順著允浩的意思說道:「既然太子發話了,你們走吧,記住,你們今晚沒到過太子府,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幾人見銀狐鬆口,忙不迭地飛身遁走,卻只聽得幾聲鈍響,銀狐與允浩齊齊側頭,幾人早已倒地而歿,七竅尚有黑血汩汩流出。
「原來,他們早已被下了蠱毒!」允浩低笑,卻滿懷悲愴。
「你已經儘力了,錯不在你,人已經安排好了?」
允浩垂首,算是默認。
「名單都弄清了?」
「這裡是今天總管統計出來的結果。」
伸手拈過一張名單,借著燈光,銀狐一一看過去。
「按照之前先生的提示,我們以各個屋子的火爐為突破口,這上面,便是之前探子查得的舉人,加上近日總管觀察得出的人數。」
「布好殺手了?」
「是,子時三刻便動手。」銀狐眼神在兩個名字上一頓,覺出一絲異樣,卻又無法講出那異樣感究竟是為何。
畢竟這些年來,武林可謂已經改頭換面,八大門派早已消匿,新晉高手層出不窮,恩恩怨怨,哪能說理便能理清。
「允浩,你天性寬厚,不忍濫殺無辜,可是,現在是情勢所逼,流血,是無法避免的。」
「我懂。先生,在我登上太子之位時,便已經了解這個位子意味著什麼,父皇一生忍辱負重,甚至離開的時候,放棄了他的百年安謐之地,為的,無非便是天下太平。自古以來,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既是他們擾亂朝綱,自然也得付出些代價,只是,這代價,未免有些……」尾音被惋惜的嘆聲取代,允浩摸出懷中的令牌,一聲清嘯,召來三名暗衛。
「動手罷!」
三名暗衛依次接過令牌,鬼魅一般,旋身而去。
「先生,景國現在情況如何?」
「放心,在你江山坐穩前,景國斷不會發兵。」
「江山坐穩前?」允浩奇道,「先生何以如此篤定?」
「這是我同軒轅達成的協定,軒轅此人雖無甚大志,但還算言而有信。」
「協定?」允浩道,「沒想到,先生居然同景國皇帝交情頗深,我還以為先生本事深山隱士,受父皇邀約,才願下山助我成就霸業的。」
「我幫你,只是因為你是你而已,不為任何人,任何事,至於我同軒轅的交情,也僅僅因為,那人是軒轅羿,而我,是銀狐。」
允浩認真咀嚼銀狐話中深意,對眼前的男子更是佩服,拱手道:「先生私事,徒兒自然不敢幹涉,而能被先生看中的人,亦定是人中龍鳳,若非景鄭兩國戰火將起,徒兒還真想見見那位景國新君。」
「會有機會的。」銀狐忽然想起自己同軒轅的協定,若某天允浩知曉那協議內容,會不會暴跳如雷,這麼一想,似乎又有些看好戲的意味含在眼中。
允浩還道銀狐露出那眼神,乃是因為自己臉上有不幹凈的東西,摸摸自己的臉頰,果然還殘存著銀線帶出的血跡,幹笑著搓了搓臉,「先生,還臟麼?」
臟?
銀狐一怔,忙搖搖頭:「幹凈了。」頓了片刻,又道,「還疼麼?」
「不疼,如果我流點血便能換來百姓一生安定,那麼即使我流幹了血,又有何妨!」
「能這般想,說明你會是個明君,不過,你早該有那覺悟,只有你活著,鄭氏江山,才不會被血雨腥風擊潰!」
允浩未應,只長長地吞吐一聲,道:「昭華宮中,廝殺已經開始了……」
「在中和有天不也住在昭華宮中麼,你可有告誡你那幫手下,莫要弄錯了人?」自己的名字從自己口中吐出,當真是說不出的怪異,銀狐的手不自然地捏了捏無力的雙膝,避開允浩的眸子,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放心,就算他們認錯了自己的爹娘,也絕不會認錯他們的九哥。」允浩似是憶起陳年舊事,臉上暖意暈染,「他們可是跟著金家小九混吃混喝混到大的,就算現在被訓練成殺手,他們可仍是喜愛在中得很,當年金家被流放時,揚言要找慕容無意和葉相拚命的人不在少數,若非父皇出面制止,這些人鬧騰起來,還真夠那兩隻老狐狸喝兩壺的。」
念及當年事,銀狐亦是不自覺地柔和了唇角弧度,卻在聽到允浩下一句話時,思緒一滯。
「何況,在中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當然不會讓他有任何不測。」
對於最重要的人,當然要不遺餘力地保護,但,若是敵人呢?
「允浩,你可曾記得,葉相手下有名食客,人送雅號海量神算?」
沉浸在回憶中的允浩愣得一愣,方才應道:「的確有這麼個人,此人出自神行派,系水支一脈青年一代的翹楚。」
「那你可還記得,他有個死對頭叫什麼?」
「千手佛印獨孤茫然,神行派火支一脈大弟子,長於用毒,二人因為一女子而心生芥蒂,約定比武定輸贏,卻不料女子根本無意於二人,竟嫁入豪門,飛上枝頭做了鳳凰,那兩人不肯死心……」
「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次武舉,那獨孤茫然是否是武舉人之一?」
「名單不是在先生手上麼?」
銀狐映著燈光一看,登時臉色大變:「不好,我們中計了!」
「中計?」允浩略一思索,登時明白過來,便在片刻間,銀狐已經翻身上了圍牆。
「先生!」允浩發力欲追,卻被銀狐寬大的袖袍一卷,托回原地,「先生!」
「你留在府中,總攬大局,昭華宮的事交給我便好!」
允浩一頓足,雖是懊惱,但念及昭華宮中事務刻不容緩,忙迅速命手下召集起多年來秘密培養的御醫,準備好一切藥材,以備不時之需。
本來從各舉人屋中爐火情況判定那人不該有錯的,可是,他們錯就錯在,低估了慕容無意和葉相的城府,畢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薑,又怎麼會想不到借刀殺人之計呢?
所以,爐火仍是慕容和葉家提供的爐火,可是,享受那爐火的人,卻根本不是投入慕容和葉家麾下的舉子,而允浩派出的殺手這麼一鬧,正好同那些不肯歸附的舉子拼個兩敗俱傷,甚至,允浩本人還極有可能被安上濫殺的罪名,兩隻老狐狸這一招,使得當真高明!
夜風中襲來血腥的味道,允浩薄唇緊抿,看著昭華宮的方向。
在中仍在昭華宮內,若是事情有變,慕容和葉家趁虛而入,對在中不利……
「太子。」
溫聲細語,卻在允浩凜冽的眼神下驟然消匿。
來人正是太子姬妾,慕容雪清。
自入太子府以來,兩位姬妾倒是頗有禮數,相安無事,允浩也未對二人多加註意,尤其是在中痴傻那陣子,每天幾乎同兩名女子見不上面,現在慕容雪清半夜突然找到他,卻不知所為何事。
「你不是歇息了麼?」
慕容雪清定了定神,僵笑道:「太子,妾身心頭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是以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天色不早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不遲,女人家身子弱,先去歇息罷。」
慕容雪清神色黯了黯,卻依舊站在原地。
「去吧,熬夜對身子不好。」允浩按捺下心中的煩悶,柔聲道。
慕容雪清搖頭道:「太子,此事關乎太子安危,若不說出來,只怕,妾身會後悔一生。」
允浩瞳光寒了寒,繼而面無表情地看著慕容雪清:「既然不吐不快的話,你便說吧。」
「太子,雪清知道家父的狼子野心,說實話,雪清也不甚贊同,所以,雪清前來,乃是為著告訴太子,此次武舉中,家父早已派出十數名好手混入舉人中,意欲在今晚,誅殺不願歸順他的好漢。」
此事早已在允浩意料之中,但面對眼前一臉決然的女人,允浩仍是故作驚疑地問道:「有這等事?」
「太子殿下說這話,莫不是拿妾身當外人麼?」慕容雪清苦笑一記,又道,「自雪清入太子府那一日起,便已是太子的人,女兒家出嫁從夫,太子同妾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妾身何必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呢?」
見允浩不語,慕容雪清繼續說道:「太子殿下神采逼人,雪清早已對太子傾心,能得此良機同太子親近,本該一生無憾,可是,天下間做父母的,總是想著要給自己的孩子留條後路,妾身如今,便是想著,為自己的孩子,鋪一條光明的大道。」
「孩子?」允浩淡淡地挑了挑眉。
「不錯。」慕容雪清恬靜一笑,「太子殿下雖只是在新婚之夜同臣妾行過房事,但許是妾身頗受上天眷顧,如今,已經懷上了龍種。」
「你是要用你得到的消息,換你腹中孩子繼承大統的權力?」允浩道。
「妾身不敢,何況,妾身腹中孩子是男是女,目前尚無定數,又何談繼承祖業。妾身只希望,待平定風波後,太子能念著舊情,給妾身及腹中胎兒留條活路。」
「小王本也無意取誰性命,世人皆有其存活的權利,之所以會造成今日的局面,也不過是為了更多的人能夠安定福祉地生存下去罷了。」允浩望著昭華宮的方向,說道,「你是個識大體的女人,我不能許你腹中胎兒太子之位,但事成後,若你誕下龍子,便許他靈州,若誕下女兒,便為她找個萬戶侯,如何?」
「謝太子恩典。」慕容雪清伏了伏身,呈上手中密函,「太子,明日您得多留意些,有人意欲對金公子不利。」
在中?
允浩蹙眉:「你可知是何人?」
慕容雪清淡然一笑:「妾身不知,不過太子,將軟肋暴露得太過明顯可不是什麼好事。」
軟肋?
「太子對金公子的心意,莫說妾身了,便連那倒夜香的小太監都看得出來,太子,若您不想金公子遭受無妄之災,還請多多注意您的言行。」
允浩看著眼前的女子,那剪水雙瞳中除了真摯外,似乎並未參雜絲毫異樣。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允浩現在揣測慕容雪清的意思,便如大海撈針,根本無從尋起,眉心不覺擰成了小山。
「太子殿下不必費心揣摩妾身的心思,妾身亦只是不想失去太子殿下這個靠山而已,就算家業再大,最終,也只是幾個哥哥的,一文錢都落不到我身上,與其做他們的棋子,不如為自己謀個出路,聰明人,應該識時務,您說呢?」
這樣聽來,慕容雪清態度的轉變倒也不無道理,自古以來,女子便是男子的附庸,即使身在慕容家,亦不能得到分毫財產,何況是已經嫁作他人婦的女人。
允浩捏緊手中的密函:「天色不早了,回屋去吧,小王答應過的事,自然會做到。」
「多謝太子殿下成全。」
允浩目送著慕容雪清款款繞過迴廊,收回眼神,展開手中的密函,一排排名字看過去,心下卻猶豫不定。
莫說他無法判定慕容雪清是敵是友,就算慕容雪清真的願意歸順於他,這份名單是真是假也是個未知數,若這是慕容無意故意交給慕容雪清的呢?
還未靠近昭華宮,銀狐已經發覺事情有變,倚仗陰陽訣中月隱一訣隱匿樹叢中,卻見昭華宮內一片漆黑。
這是何故?
輪椅一動,銀狐順勢滑向屋頂,一個黑影霎時闖入眼中,銀狐想也未想,一招孤魂野鬼便發了出去,那身影卻輕輕一閃,輕聲喚道:「公子。」
沙啞的聲音讓銀狐猝然收回掌勢,定睛細看之下才發現,原來眼前的人,竟是幽冥室中面容俱毀的男子。
「是你?」
「是我。」
就算是在黑夜中,銀狐也能清晰地辨別出眼前男子那烈焰般的目光,強烈的熟悉感使得他不自覺地挪動身子,男子似乎意識到自己眼神中的不妥,忙轉移了視線。
「不必看了,他們都已經中了我的一醉迷魂,不到明日辰時,是不會醒的,包括那些殺手在內。」
男子一手摁住銀狐白皙瘦長的指節,卻又在銀狐詫異地目光中閃電般地收回了手。
「因為我很了解慕容無意和葉無殤,他們絕不是你們想像得那麼簡單。」男子輕撫著自己的臉頰,語氣平靜無瀾。
興許眼前男子的慘狀便是拜那兩隻老狐狸所賜。
銀狐猜測著男子的心思,卻並不詢問,揭人傷疤不是什麼討喜的事兒,他明白。
「所以,你投靠太子,是為著要報復他們?」
看著男子的眼睛,似是哀傷,卻又伴著濃濃的幽怨。
銀狐手指敲擊著膝蓋,暗道:猜錯了?
「他們沒那麼大面子,我之所以選擇幫太子,只是因為我想幫而已,與復仇無關。」
但那哀戚幽怨的眼神,卻讓人無法不將你的行為同復仇相聯繫——銀狐只將這話放在心中,畢竟這是男人的私事,他還是不要多問為妙,兔子急了尚且會咬人,萬一把他逼得反目,可就不好了。
「這是我得到的名單。」男子手一揚,一張羊皮紙在銀狐眼前展開,左手一揚,火摺子頓時將羊皮紙照亮。
借著火光,銀狐眼神迅速在名單上滑過:「這份名單是你從何處得到的?」
「有人的地方,就不會有秘密存在,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事是天知地知你知他知,我卻不知道的。」
「看來,你很擅長刑訊逼供。」面具下的眼睛微微一笑。
「正所謂熟能生巧,鄙人親身試過每件刑具,所以對什麼人該用什麼刑,算是略知一二。」沙啞的聲音輕描淡寫地回道。
親身試過每一件刑具!
銀狐的心沒來由地一緊,下意識地問道:「疼麼?」
不知是否是錯覺,銀狐發現對面人的眼中竟有一絲瑩光閃過,但再看時,對方分明依舊是一臉淡然。
「這些人,公子不必擔心,我已經處理掉了。」
銀狐驟然變色:「已經處理掉了是什麼意思?」
「同公子此刻想的一樣,公子還未到的時候,我已經給他們下了三步離魂。」
「所以你本可先行離開,卻故意現身同我說話,目的只是為了不讓我有機會救人?」
男子卻不在意銀狐危險的眼神,頷首道:「這些人,太子動不得,可是在下不在乎,死,或生,本來便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算公子現在要殺我,我也絕不後悔。」
「雖然覺得你不會回答,但我還是想問,為什麼?」
「既然知道我不會回答,又何必再問?」男子嗓子中擠出幾聲沙啞的笑,「我先回密室了,趁慕容無意和葉無殤未發覺前,公子還是儘快將太子的人撤走吧,這是解藥。」
左手捏住藥瓶,手指驀地一轉,扣住男子的脈搏。
內力不弱,卻是氣息凝滯。
「你受過很重的內傷?」
男子緩慢卻堅決地抽回手:「我說過,我試過刑部每一件刑具,能夠不死,已經是萬幸,我走了,公子珍重。」
銀狐凝視著漸漸消失的男子,手中溫度尚未散去,那似曾相識的感覺攪得他心煩意亂,半晌,銀狐收回目光,握緊了藥瓶,翻身落地。
房門緊閉,所有的爐火均已被人蓄意撲滅,院中飄著濃重的血腥味,推開自己和有天的房門一看,床上的有天以及那個有著一張同金在中一模一樣臉龐的人睡得正熟。
推開第二道門時,血腥味又濃重了些,點亮燭火一看,床上二人全身被血,屍身正逐漸變冷,血卻依舊自全身各處滲出。
那毒藥何其霸道,竟然毀掉了一個人全身的血脈。
銀狐收回手,那墊著的三枚銅錢登時滾落,觸及死者皮膚的一面被腐蝕得殘缺,再看兩人的屍身,居然也開始腐化。
這下連處理屍體都省了。
銀狐轉身出門,轉向下一處,若遇己方人,便順手救下,示意他們迅速離開此地。
查看過所有卧室後,算下來的倖存者不及一千,幾乎只是原數的一半,慕容無意和葉無殤速度倒真快!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銀狐回頭,便見允浩一臉凝重地走來,滾動輪椅上前;「解決了。」
一雙遒勁有力的手落在輪椅後背上,允浩關切地道:「殺了這麼多人,辛苦了。」
嗯?潛意識驅使銀狐驟然一閃,肩膀卻一痛,一雙手如同鷹爪般,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左肩。
「你不是允浩,你是誰?」
銀狐袖袍倒卷,飛擊那人頸部,那人卻突地一頭撞了上去,柔軟的袖袍撲在他頭上,竟打出咚的一聲響。
「七十二路擒拿,鐵頭功,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
銀狐以指為劍,削向肩頭那人五指,本擬將那人打退,豈料啪啪五聲,那人左手五指齊斷,左手方撤,右手卻又迅疾灌力按像銀狐傷處,銀狐吃痛,一掌切向那人右臂,來人突地鬆手,對著銀狐那逸著淡淡紫煙的手掌迎了上去,倒像是專門伸過頭去挨打一般,銀狐趁機轉身,豈料那人卻只虛晃一招,低頭一口咬住了銀狐的手掌,被打落的牙齒含在口中,鮮血順著牙齒的縫隙流到銀狐手上,滴落地面。
「先生!」
一聲疾呼令銀狐一愣,繼而一哂。
他早該知道,若是真的允浩,在此情此景下,定然不會劈頭就問事情辦得如何,而是會關心為他賣命的人有沒有受傷,畢竟太子,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太子!
一雙遒勁的手霎時拍向那隻手臂,咔啦一聲,手臂應聲而折,允浩雙手順著那人骨節摸上去,便聽得骨節一寸寸碎裂的脆響,不消片刻,那人已經委頓在地。
允浩雙手捧起銀狐被咬傷的手,心疼地吹了幾口氣:「疼麼?」
銀狐氣息一凝,卻未抽回雙手,允浩吹著氣的動作卻忽然一停,訕訕地放開了銀狐的手,僵笑道:「抱歉先生,我把你當成在中了,先生怎麼會像那個小傢伙一樣怕疼呢。」
銀狐嚅動雙唇,低低問道:「我和在中……很像?」
「不像,一點都不像。」允浩搖頭,「先生比他沉穩,比他能幹,比他心思縝密。」
「難道在你心裡,在中一無是處?」銀狐大為光火。
「不,先生,在中他率性,可愛,純真,他的眼睛就像是一汪清泉,你永遠也無法從中讀出黑暗來。」
銀狐看著允浩臉上福祉的表情,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許是先生和在中都擁有那份讓人安謐的氣息吧,所以我才會有那種錯覺,有時候竟然會想,如果你們是一個人就好了,可是又明白,你們分明是不同的,我,是不是很傻。」
有那麼一瞬,銀狐想對允浩坦白,可是話在唇邊轉了轉,卻只笑了笑:「確實夠傻的,我先走了,處理好這裡的事後,你便回府休息去吧,明日武舉,你還要多多留意著。」
允浩嗅著銀狐身上的馨香,只覺一陣恍惚,真的,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