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夕陽入陵,德藝雙馨(上)
小說: 戰神 作者:九少醉臣 字數:8530 更新時間:2021-04-12 15:58:14
墓室構造紛繁複雜,新入陵者需在人帶領下方可安全無虞地行走,然銀狐卻若出入無人之境,行動間瀟灑自如,路徑也同正確路線沒有絲毫出入,允浩心下訝異,卻又瞬間釋然,以銀狐同他父皇的關係,知曉陵墓布局圖也不足為奇。
拐過十五個彎道,銀狐那青煙般飄渺的身形未觸動任何機關,只是前方五個拐角,想必就不會那般幸運了,青龍戰將的幾個教頭便是對陵墓布局瞭若指掌,可是每次經過這幾處,也還得塞住機關樞紐,省得被戳成馬蜂窩或是被滾燙的油澆成熟肉。
允浩下意識地欲伸手按住機關樞紐,手甫伸出,卻被銀狐截下,手心劃過酥癢的感覺,銀狐在他手心落下幾個字:會被發現。
蹙眉收手,允浩按住銀狐身形,拐了個彎,落在銀狐身前,右手把著銀狐的輪椅,兩人一前一後度過危險地帶,定定地落在主墓室中。
「安全了。」允浩長舒口氣,鬆開了輪椅,轉身,卻見面具下藏著的眼睛正憐憫地望著自己,允浩查看自己周身,未發現任何異樣,遂向銀狐投去詢問的目光。
「將士們很幸運,能夠有三天的休假,不過,你可就不幸了。」銀狐唇角突然上揚,笑得活像狡猾的狐狸,允浩因為他這一笑,全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雞皮疙瘩。
「不幸?」
「我忘了告訴你,若是我們得以順利入中樞,那麼,在將士們外出這段時間,我們便要替他們準備好一個月的食糧,自己搬運,不得讓任何人插手幫忙,而既然太子殿下已經自願做了鄙人的徒弟,便該將師父應做的一份工作承擔下來,綜上所述,不幸的,只太子殿下一人而已。」面具下狹長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眯起,鎖著允浩的面容,似是要從中發現類似於懊惱地神色,不過,令銀狐失望的是,允浩詫異過後,卻只淡然一笑,說道:「既是先生所言,徒兒自當照辦。」
「嗯?」銀狐道,「沒有怨言?」
「徒兒相信,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徒兒著想。」
「那,如果我要你死呢?」銀狐單手抓著召集眾將士的繩索,卻遲遲不動。
「若是先生的要求,死又何懼?」允浩定定地同銀狐對視,凜然無畏。
銀狐拉著繩索的手終於動了動,刺耳的鈴聲響徹墓道,透過彎道的層層起伏回蕩入耳。
那刮破耳膜的聲音使得允浩不自覺地運力抵制,以至於當耳膜中傳入那太息一般的言語時,允浩竟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轉頭細看,允浩失望地發現那人面具下雙唇緊抿,也不似開過口的模樣。
莫非真是幻覺?
我活著的一天,便不會讓你死。
這句,只是自己的臆想?
也對,沒有誰會無端對一個人作出這樣的承諾,即使自己是太子,允浩垂首,自嘲地一笑。
「我活著的一天,絕不會讓你死,記住這句話,所以,在我沒死之前,你最好,好好活著。」
清晰的聲音壓住刺耳的鈴聲落入腦中,允浩轉頭看著銀狐,後者卻是面無表情,彷彿方才那句話不是出自他口中一般,不過這次允浩聽得分明,欣喜和著釋然上涌,重重地點頭應允,只是,心頭關於那聲音的疑問算是解開了,更多的問題卻爭相衝入允浩腦中。
譬如說,銀狐的身份,銀狐同鄭氏的關係,銀狐說這話的初衷……
「不必顧慮太多,你只需知道,即使背棄所有人,我也不會負你就好。」
心頭的想法被銀狐看穿,允浩面露尷尬之色,訕訕地幹笑幾聲,卻不知該如何打破僵局,
幸而此時,幾路人馬持武器奔入墓道,將銀狐的目光吸引開去。
手持刀戟氣勢洶洶的將士們在見到銀狐的一剎,先是一驚,而後紛紛放倒手中兵刃,為首的統領輕鬆笑道:「原來是總教頭,我們還道是慕容家那些賊子敢闖皇陵呢。」
「總教頭?」被忽略的允浩滿目詫異。
眾人這才發現墓道中除了銀狐外還有一人,看清允浩面目後,立時跪倒呼道:「參見太子,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先生您竟然是青龍戰將的總教頭?」允浩一時激動,居然忘了十多年來修習的禮儀,倒是銀狐鎮定地代他讓眾將士起身,玩味地回道:「難道皇上沒告訴你,我的身份?」
允浩搖頭,卻忽然頷首道:「提過,只是,我當時還以為銀狐會是個白髮老叟,後來遇到先生後,也未把您同青龍戰將總教頭的身份相聯繫,畢竟……」
「太子,以貌取人乃是大忌,夫子沒教過你麼?作為一囯太子,垂髫抑或黃髮,但凡靠近你三丈以內者,你都不得不審慎行事,須知人最容易對弱者喪失防範之心,正所謂人心惟危,人可以信,卻不可盡信,個中道理,太子自己好生琢磨吧。」
允浩被訓得無言以對,只得頻頻稱是,眾人見一向威嚴的太子被他們的總教頭訓得抬不起頭來,想笑卻又不敢當著太子的面表現得過於明顯,各自低頭憋得臉sè泛紅。
「都下去吧,從明曰起,休息三天。」銀狐瞥了眼眾人看好戲的臉sè,努嘴道,「還不去收拾行李麼?我數三聲,跑得慢的,就留下來幫太子忙,準備一個月的食材。」
銀狐話只到一半,眾人已經溜得無影無蹤,只餘下一臉苦相的允浩以及表情不明的銀狐dāi在空曠的墓室中。
「你從睢城趕回來,還未休息吧?」不等允浩回答,銀狐又道,「那邊有張寒玉床,原本是高祖的棺蓋,搬遷的時候忘了帶走,你就在上面將就一下,這三天就不要下山了。」
這話對允浩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嚇得他睜大了眼睛,只希望是自己耳朵出了錯,小心翼翼地問道:「先生,您剛才,說了什麼?」
「這三天你就住墓室中,除去準備糧食外,還得收拾出能容納五百人的空間,至於你的三餐——我會派人給你送來的。」
「那,先生呢?」
「我?」銀狐指指自己的鼻尖,再看看允浩垮下去的臉色,「我麼,當然是下山去天香樓找幾位美人共度良宵了!」
「哈?」
瞧著允浩那張得足以裝下一顆雞蛋的嘴,銀狐亦禁不住一聲長笑:「玩笑罷了,我得下山同夕陽山入京的民眾取得聯繫,屆時好安排他們分別上山來。」
「先生,那我,可不可以下山一趟,去跟我那朋友說一聲?」
「那朋友對你來說很重要?」銀狐轉身,背對著允浩。
「很重要,整個宮中,他我徒兒唯一的朋友。」
朋友,加上唯一二字,是否便會有所不同?
銀狐屈著手指,沉吟良久,轉動輪椅緩緩離開:「三日後,若你任務完成了,便可下山,再重要的朋友,要見面,也不必急於一時。」
允浩對著銀狐遠去的背影撇撇嘴,翻身躺上寒玉床。
反正也沒人守著,縱使偷偷下山看看在中也無妨!這麼一想,允浩心裡總算輕鬆不少,連著五天趕路,此時疲乏感一旦湧上,上下眼皮登時親密無比,合上眼便睡了過去,就連身邊何時多出一個人都未發覺。
去而復返的銀狐猝然伸手點了允浩睡穴,卻並不摘下面具,只是安靜地審視著允浩的睡顏,允浩內功雖純厚,但寒玉床畢竟不是凡物,恐允浩會吃不消,銀狐自懷中取出幾粒丹藥,一一喂入允浩口中,解下了外衫欲給允浩蓋上,卻又在三番考慮後穿了回去,轉而滑動輪椅去旁邊的休息室中取了條還算幹凈的被子。
待允浩自甜夢中醒來時,便覺置身溫水中一般,全身暖烘烘的,運氣更是十分順暢,彷彿他借著在寒玉床上好夢的空隙練了十年功一般,可是,這份好心情卻在看到身上蓋著的被子時霎時消失,彷彿在最溫暖的時候忽然被人潑了盆冰水,從身體寒到了心頭。
他鄭允浩竟然不知何人在什麼時候為他蓋上了被子!這是否意味著,某天,他也會在熟睡中不知不覺便被人取了性命?
「允浩,你醒啦?」
清朗的聲音自墓道口傳來,允浩一偏頭,便見在中笑盈盈地站在墓室中,手上端著一碗食物,正騰騰地冒著熱氣。
「在中,你怎麼來了?」允浩這下又驚又喜,前一秒的心驚肉跳早已經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騰地從寒玉床上跳起,伸手接過在中手中的東西。
「昨夜銀狐哥來找我,說你會在這陵墓中住幾天,要我給你送些吃的來,免得你變成餓死鬼,幸好我一早就來了,見你睡得熟就沒叫你,不過允浩,你怎麼睡在那棺蓋上,不怕你祖先怪罪你麼?」
「那棺蓋乃是已整塊寒玉製成,於我內功頗有裨益,這是先生的意思,何況早在當初將皇陵當做練兵場的時候父皇便已入宗祠向祖先們懺悔過了,我想,能入皇陵的先祖都是深明大義之人,定會以鄭國江山為重,所以睡他個棺蓋,沒事的,你不必擔心。」
「那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允浩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應道:「覺得很暖,之前幾乎被耗空的丹田如今也有股子熱熱的氣息不住盤旋,對了在中,那被子是你給我蓋的麼?」
在中不住地點頭:「嗯嗯嗯,嘿嘿,你覺得暖是因為我的被子吧?」
允浩未置可否,但心下那份擔憂算是真正卸下了,爽朗地笑道:「我就說不可能有人靠近我我還不知道的。」
在中劍眉一擰:「允浩殿下,我不是人麼?」
開心地擰著在中凝脂般白皙的臉,允浩解釋道:「在中除外!」
置氣的臉瞬間轉晴,在中湊近允浩耳邊:「聽銀狐哥說,你這幾天會很忙,是麼?」
「對啊,先生放了將士們三天大假,卻讓我在這兒累死累活的,在中——嗯?不對,你怎麼和先生認識的,而且還挺熟的樣子!」允浩的眼神忽地掃到在中臉上,直直地盯著不放,伸了伸五指,「說實話,不然撓你!」
在中被允浩態度的突然轉變嚇得連吞了三四口空氣,後退幾步,避開允浩的魔手,眼珠子轉了轉,嘻嘻笑開。
「不要打混,老實交代!」允浩又逼近一寸。
「額……銀狐哥是我在梧州認識的,很照顧我,我也是昨晚才知道他同皇上熟識的,不過,聽銀狐哥說,你說我小時候又淘氣,又不聽話,還愛亂闖禍,是嗎?」原本底氣不足的在中在說到允浩告狀時卻突地揪住了允浩的領子,趴在允浩耳邊一通大吼,「銀狐哥本來很喜歡我的,就因為你個小人,他嫌棄我了,都怪你!」
允浩手忙腳亂地握住在中亂撲騰的雙臂:「昨天我風塵僕僕地趕回來見你你都沒這麼激動,現在卻為了先生的一句話給我唱白臉,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我,虧我還惦記了你八年,昨晚先生不讓我回去,我還在擔心你會等我,現在看來,完全是我自作多情啊!」
「我這不是連夜趕來了嘛,你瞧瞧我眼睛,沒睡好,都還是腫的,昨夜站在院中等了你好幾個時辰,結果你一進皇宮就連個信兒都沒有,好不容易銀狐哥給我帶消息來,卻儘是你的埋怨!」
「那哪裡是埋怨,分明是懷念,也不知道先生是怎麼聽的,你甭聽他瞎說,累了就先回家休息吧,等我這幾天忙完了就去找你,你進進出出的時候要多加小心,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記得多帶兩個人跟著,甭被慕容和葉家人鑽了空子,知道麼?」
「嗯,我懂,我幫你去搬菜吧!」
允浩好笑地瞅著在中眼眶下淡淡的黑影,卻不得不撂出反對的話:「瞧你困的,站著都能睡著了,還是回家好好休息吧,記得給我帶飯就行。」
「可是,你一個人,能忙得過來麼?」
「沒問題,你要在這兒,我鐵定整天就想著和你聊天了,到時候糧食籌備不齊,先生指不定怎麼罰我吶,所以,回家去吧。」
「那,我中午還給你帶飯好麼?」
「嗯,好,順便將晚飯也一併帶上山來,那樣你晚上就不必再跑一趟,免得惹人生疑。」
「那你午飯想吃什麼?」臨走前,在中又問。
「你做什麼我吃什麼,反正我相信你的廚藝,快去吧,我得幹活去了,免得先生罵我偷懶。」允浩將手中的空碗交給在中,再三叮囑他路上小心,待在中轉身離開時,他還是不放心地跟在了後面,直到瞥見在中的身影逐漸變成一個黑點消失不見,才反身回陵中,完成銀狐臨走時交代的任務。
會合之期已近,山神廟中已陸續有人集聚,有天同昌珉也已入京,在中回到金宅時,兩人已經在屋內等候。
「九哥,您可算是回來了,聽展管家說您上山去祭祖了,沒遇到什麼小貓小狗吧?」
「小貓被我拔了爪子,小狗被我砍了尾巴,除此之外,我覺得他們的耳朵長得也不錯,就順便也給你帶回來了。」在中伸手自腰間摸出包血紅血紅的東西扔給有天,「聽說刑部大牢的剝皮拆骨兩位大人最喜歡當著犯人的面兒切了人家的耳朵下酒,這等好漢我早想見識見識了,你且差兩個身手利索點兒的兄弟,把這包禮物給兩位大人送過去,省得旁人說我們金朴兩家一代不如一代,不通人情世故。」
有天接著那一包東西,打開一看,儘是血淋淋的人耳朵,約莫有七八隻的樣子,叫小廝拿了幾層布裹著,這才揣進袖囊中,拉過昌珉替在中引薦。
「不錯。」在中揮退小廝丫鬟後,說道,也不知是說有天還記得他臨走時的囑咐這一點不錯,還是說昌珉在夕陽山一事上幹得不錯,「你們倆這幾日留神查著,時日已久,原本的天鵝群中難免會混入幾隻烏鴉濫竽充數,一旦抓住,不用我說該怎麼做吧?」
「是,九哥。」有天道。
「昌珉,你初到京城,先讓有天派人帶你去轉轉,另外,關於你未婚妻逃婚一事,你怎麼說?」
「那個葉露雪麼,也就七八歲的時候見過一面,連模樣都記不清了,而且現在沈家同葉家關係一落千丈,聯姻想來是不可能了,她逃了也是好事,免得一個女孩子家被拒絕,鬧得難堪。」
「昌珉,做人得要重諾才行,無論如何,你作為夫家,也得好好關心關心不是?」在中頓了下,又道,「讓一個大家閨秀有家歸不得,可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行為!」
「那,九哥的意思是?」昌珉遲疑著問道。
「好歹得去未來岳父家拜訪拜訪,央葉相幫忙找尋找尋,總不能讓外人覺得沈家男人負心薄倖,不負責任,你說呢?」在中似笑非笑地瞅著昌珉,直到後者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才滿意地揚起唇角。
「懂……了?」有天一頭霧水。
「總得給葉相找點兒事做,要不他老人家一忙起朝中大事,就忘了親生女兒還在外流浪一事怎麼辦?何況,如今葉家同沈家明裡還是世交關係,若昌珉對於葉露雪的出走不聞不問,豈非惹人疑竇麼?」
「而且,如今慕容家在朝中勢力更盛,若是此時傳出葉家同沈家決裂的消息,只怕會釀成一邊倒的局勢,所以,九哥讓我拜訪葉相,目的有二,一是穩住葉家,二是穩住慕容家。」
有天醍醐灌頂般長哦了一聲,撓著後腦勺慚愧地說道:「整日在賬本中打轉,這點兒事都想不透,倒是讓九哥和珉弟見笑了。」
「何止見笑,有天,你是怎麼調教琴棋書畫四個丫頭的,八年前知書達理的小丫頭,如今卻只會賣笑彈唱,師父教的功夫忘了個幹幹凈凈,兩人聯手連展侍衛都打不過,長此以往,是不是得飛上枝頭變金鳳凰,動不得了?」
面對在中的詰問,有天不自覺地紅了臉,不敢辯解,這八年來,他同琴棋書畫四人相處地倒是融洽,不過造成的結果卻是,四個丫頭只要一撒嬌,他便毫無定力地任她們玩耍打鬧,練功一事早被拋到了九霄雲外,直到八年之期將近時,幾人才想到在中臨走時的囑咐,但是八年的修為豈是臨時抱佛腳能趕得上的,是以,幾人的小九九在在中面前根本無處遁形。
「從今日起,她們練功,你也陪著吧,我看你再不練練,估計走在路上被人放了冷箭都不知道!」
「是,九哥!」有天低頭,沖昌珉吐吐舌頭,滿面苦色。
「京師目前還算穩定,皇上的身子,再撐個兩年應該沒問題,只是還得謹防有心人下毒手,這幾日皇上的膳食中已經發現了毒藥:砒霜和斷腸草,想來大魚已經按捺不住了,有天,除了練武之外,你得加緊準備文考,該打點的人好好疏通疏通,實在疏通不了的,就再給剝皮拆骨送幾桌人頭宴去。」
「是!」有天應道。
「沒事了,你們先去吧!」
有天同昌珉躬身告退,在中這才脫力一般地回屋歇息。
允浩獨自在空曠的皇陵中,倒是忙得腳不沾地,將士們的飯菜一部分由御膳房專人提供,一部分則是由將士們自己開闢田地耕種,是以,整日下來,允浩收菜,運菜,再將菜囤入儲藏室中,已是耗了大部分精力,吃過在中送的午餐,拒絕了在中留下來幫忙的請求,送他下山後,又思索著要將將士們的棉被清洗清洗,只是,翻開一床被子,看到那滾成了球兒的虱子後,又實在失去了洗被子的勇氣,就連身上的衣服,都覺得像是鑽入了千百隻那種小東西一般,從身上癢到了心裡。
將身上的衣服換下用沸水煮過烘幹後重新穿上,總算好受了些,但想到將士們受這苦楚乃是為了他鄭家,又在良心的驅使下把將士們的被子一個個用沸水燙過後,拉起繩索一一晾好。
完成第一天的計劃後,已是子時,本欲借將士們的被子睡一晚的允浩突然想到自己昨夜蓋著的也是那爬滿虱子的被子,儘管已經洗過兩次澡,卻還是覺得全身不得勁,躺在寒玉床上輾轉半天才淺淺入眠。
翌日,允浩一大早便起床屯菜,而下午時間則是收拾出三間墓室,供夕陽山新來的百姓居住,夜間,待抖掉棉被上凍成冰的水後,頂著滿身的疲憊入睡,卻連夢裡都是滿滿的菜影飄來盪去。
第三日,允浩早晨帶著弓箭入了田獵場,午時,扛著一堆堆的獵物回陵,下午依舊是同一摞摞的菜打交道。
黃昏時分,將士們陸陸續續自密道返回皇陵,各自手中抱著嶄新的枕頭和棉被,看著整整齊齊地晾著的被套,無一不面露驚奇,只是,待允浩發現自己忙活了半天煮被子完全是多此一舉後,那臉色簡直比豬肝更甚。
夜間,銀狐再次造訪皇陵,此時,諸位教頭已經統計好人數,一個不少。
「太子事情都辦好了麼?」銀狐滑動輪椅至允浩跟前,抬眼問道。
「回稟先生,一切都已辦妥。」全身上下幾欲散架的允浩望著抱著棉被的眾將士,欲哭無淚地回道。
「放好棉被後,就開始吧。」銀狐一聲令下,大部分將士立時小跑而入,只餘下約兩百人入倉庫抱著一堆木料出來一通忙活,不到一刻後,眾人重新站定,十數個方陣圍成一個圓,而居中處已經搭起一座高台。
「太子殿下若是還撐得住,就留下來看看將士們下山的收穫吧。」銀狐一句話,原本萎靡的允浩精神大振,撥浪鼓似的搖手道:「不累不累。」
「老趙!」
銀狐一聲大呼,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立刻一躍而上,高聲道:「來嘍!」
將士們盤腿而坐,允浩也不客氣,搬出把椅子坐在銀狐身側觀賞。
只見那叫老趙的漢子眉眼一動,五官便似活了一般,忽而似熊忽而如豹,驀地一動,又變成了狐狸,那薄薄的嘴皮兒一張,話便炒豆子似的蹦了出來,原來這漢子竟是這場盛會的主事。
第一個上場的是個高高瘦瘦文士般的士兵,那樣子若是尋常人見了,定會以為是個孱弱的公子哥兒,卻沒想到,這樣一個文弱的男子,要作秀的竟然是胸口碎大石,允浩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只恐那大石沒碎,他胸口先碎了,可是,隨著那大鐵鎚的落定,允浩才算是了解了何為人不可貌相,那士兵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那胸膛卻鐵也似的,不僅那石板應聲而碎,甚至那大大的鐵鎚,都被他那罡氣震得寸寸碎裂,歡呼叫好聲迭起,那士兵卻羞赧地紅著一張臉下去了。
接下來,便是口技,作秀者乃是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那唇齒舌頭彈簧似的蹦個不停,竟能同時準確發出嫖客,妓女及琵琶聲,錚錚錯落,珠玉一般,叫人耳朵應接不暇。
一個個節目看過去,饒是見過世面的允浩也不得不嘖嘖稱奇,那關東漢子唱起黃梅戲來簡直是媚到了骨子裡,而那纖弱老漢鬥起猛虎來亦是毫不遜色,更有吹拉彈唱,技藝對決,整個場面可謂是高潮迭起,掌聲叫好聲連綿不絕。
允浩正聚精會神間,忽的聽那老趙嚷了聲太子,而後,便是一陣起鬨聲,就連身旁的銀狐,亦是鼓掌鼓得歡欣,反應過來才知道,原來是要自己上場作秀一段。
平素宮廷歌舞見慣了,那柔軟的風骨允浩卻是絲毫不會,這下倉促間被人架上檯面,允浩只得以稍稍擅長的劍舞應付,方擺好起手式,下面卻忽的炸了棚一般爆發出連聲歡呼。
「總教頭!」
「對,總教頭,一起!」
「總教頭!」
……
呼聲此起彼伏,銀狐一怔,這下,卻換允浩開懷大笑道:「先生,既是大家的要求,便一起罷,先生會撫琴麼?」
「不會。」瞥見允浩臉上失望之色,銀狐鬆口道,「不過,會吹簫。」
「蕭便蕭罷,先生吹簫想必也是極好聽的,那咱來個蕭劍合舞,可好?」
「你做主吧。」
眾人聽得銀狐應允,更是呼聲震天,老趙一壓手掌,呼聲戛然而止。
簫聲徐起,允浩應著那簫聲,身若流雲,飄逸靈動,劍勢如月,水銀瀉地般將允浩周身籠罩在一片寒光之中,威風凜凜,身形颯然;簫聲劍緊,允浩身形疾旋,帶起的寒風冰刃一般,映著那爐火,綻放出萬千道寒光;便在此時,銀狐身形一動,脫離輪椅,飄飄白衣輕盈地落於允浩劍尖,雖是雙腿無力,卻憑著一股氣勁,硬是撐著不落,這下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底下人早已看地呆住,二人卻恍然未覺一般,允浩劍尖一動,銀狐身形便隨之翩飛,足尖沾著劍尖,長袖輕揚,簫聲如霧,不知是這舞醉了簫聲,抑或簫聲迷了舞步。
古來只聞趙飛燕掌上舞,體態盈盈,美得不可方物,然飛燕雖美,身為女子,卻難免有那麼股子嬌氣,如今銀狐同允浩這劍舞,卻糅合了男兒氣概與那份飄逸清新,同這軍旅之中的氛圍更為相宜。
簫聲落幕,畫面定格,眾人看著互相扶持的二人,心頭竟不約而同地閃過四個字:珠聯璧合。
兩個男子的完美演繹讓眾人失了心魂般,待老趙一聲高呼後才驀地回魂,報以熱烈的掌聲,銀狐面具下的臉雖看不清顏色,但那句羞赧的清咳允浩卻是聽得清晰。
原來,先生也是會害羞的麼!
摸摸自己有些發熱的臉,允浩心裡有些納悶,銀狐身上,隱隱有股熟悉的氣息,就像……在中,他搖搖頭,看著銀狐與在中截然不同的雙腿,微微笑開。
書房中,執筆臨帖的允浩腦中仍回蕩著昨夜盛會散場後銀狐的叮囑。
統帥軍隊如同治國,張弛有度,方能發揮最佳效用,譬如一張弓,若是箭一直架在弦上,難免會失去動力,所以,小樂怡情,還是有必要的。
現在一想,將士們對銀狐的那分感情,似乎也並非只是尊崇,彷彿還參雜些親近,銀狐同他年紀相當,卻能做到這地步,允浩難免心生愧意。
「聽皇上說你受刺激了躲書房韜光養晦,我還以為你躲著睡懶覺呢,原來是真的!」
允浩聞聲,也不抬頭,能不經通傳便隨意出入他太子府的人,除了在中,不作他想,而且,即使多年未見,允浩也能輕易地辨別出在中身上那股子清新的味兒,那同銀狐身上的異香截然不同的味道,卻又能帶給他相似的感覺,允浩長手一伸,準確地將在中勾入臂膀中:「吃飯了麼?」
在中瞅著紙上落滿的墨滴,想是允浩已經保持這姿勢許久了,那毫筆末端已經有些凝固的痕跡。
「你在寫什麼?」
「不知道,昨夜聽先生一言,感觸良多,提筆時,卻又空空地沒有著落,你說,為何我與先生年紀相若,怎麼他就能那般厲害呢?」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允浩,其實銀狐哥不見得就比你厲害,只不過你所能見到的都是他的長處罷了,論及其他,你不見得就比他差。」
「在中,你真這麼想麼?」
在中搶過允浩手中的狼毫,大筆一揮,四字鋪就:君臨天下。
允浩看著那四個字,似乎透過那分墨黑,窺見了一個盛世王朝,而他,站在金龍頂峰,叱吒風雲,指點江山。